杜鹃拉着阿恨来到镇子南头的一套宅子里。
这套宅子三进三出,还带了座庭院,很是宽敞,比起其他瓦房确实气派了些,但同样破旧,墙上、屋顶上到处都是洞。
也不知家主人怎么想的,住着这么好的宅子,却不抽点功夫修缮一下。
阿恨脑子里充满了绯红的幻想,本以为杜鹃会拉自己上床,把自己给采补了,毕竟妖精对待男人都是这样的,没想到,推门而入,院子里竟坐着一个人。
细碎的阳光从院里粗壮高耸的老槐树的枝叶缝隙间钻过,洒在树下的石桌上,桌上放着一壶酒,那人就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饮。
看见那人的瞬间,阿恨猛地瞳孔收缩,目中射出两行实质的银芒,上下打量着他。
那是一名红脸大汉,留着络腮胡子,穿着一身得体的长袍,袍子下的肌肉如一条条蟒蛇微微抖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伤疤,就像一名久经沙场的将军,全身上下无处不彰显着战功赫赫。
他的表情并不凶恶,尤其是在悠闲地饮酒时,眼半眯着,嘴角微微勾起,显得十分淡然。
就是这样一个人,沐浴在阳光下的人,此刻显得格外诡异恐怖,教人瞧一眼呼吸都慢了半拍。
因为他全身上下长满了果实,胸前、背后、四肢、头颅都有。
那是一种青褐色带着点微红的果实,个头不大,圆滚滚的,若是盯着看久了,还有微弱的红光绽放。
结出果实的地方,皮肉微微凸起,好似一根根肉刺。
他的脖子也有伤,伤口并不平整,血迹已经凝固,依稀可以看见触目惊心的齿痕。
见有人来,红脸大汉施施然起身,抱拳施礼:“在下天狼镇里正,见过道友。”
里正是没品的小官,相当于一镇之长。
根据吴国法令,里正统查一镇人口,不设公堂,不得招募官兵。
也就是说,里正是没有官威的官。而看眼前这名里正,日子过得清苦又悠闲,想来还是个心中有百姓的好官——镇子很穷,那大家就一起穷,里正也不例外。
随着他的动作,全身上下满满当当的果实摇摇晃晃,其中一枚竟裂了开来,就像一张嘴巴,猛地张开了。一个微不可查的黑点从果子里飞出,一闪而过。
阿恨还礼:“里正大人。”
双手抱拳间,不动声色地将黑点纳入掌心。
“想不到我这边陲小镇,还有修仙中人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里正的脸上露出笑容,笑容很温和,只是脑袋又晃了起来。同时,头顶又有一枚果实裂了开来,一个小小的黑点一闪而过。
阿恨没有回答,看似随意地抬了抬手,将黑点接住,转目朝杜鹃看去。只见杜鹃施了一礼,莲步轻移,来到里正身后,拿起酒壶斟酒,乖巧得像个侍女。
这丫头,变脸太快了,刚刚还在撩汉子,转眼就成了乖乖女。
“女人啊,真是难以捉摸。”阿恨如是感慨。
“想当年,江某也是一名修仙者,曾拜入青城门下,修习仙法,只是资质实在驽钝,修为遇到瓶颈,苦修多年不得寸进,遂熄了修仙念头,回到家乡,当了这一镇之长。”
里正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全身上下的果实摇晃得也更加猛烈,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恨接下第三个黑点,慢了半拍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赔笑道:“原来是青城高徒,在下一介散修,惭愧惭愧!”
“哦,”里正神色一动,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这回身子摆动的幅度不大,没有黑点飞出。
“散修的日子可不好过啊,风餐露宿,没个庇护,处处争强斗狠,危机四伏。江某不才,在青城山还有点人脉,可举荐道友加入宗门。”
阿恨看着对方真诚的面容,怎么看也不似作伪,心下纳闷:看杜鹃,分明神智被控制了,眼前这人明摆着出了问题,为何说话做事不见任何异常,没有一丝被控制的迹象?这倒是奇了怪了。
说没有异常也不对,脖子上那样触目惊心的伤口,人应该早就死了,却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能说能笑,这本身就是异常。
他赶忙摆手拒绝:“在下散漫惯了,受不得约束,入不得宗门。”
里正不以为意:“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二人客套了一番,终于聊到了正题。
“不知道友此来,所为何事?”
“等人。”
“想来道友等的,也是同道中人?”
“我等的是整个吴国修仙界。”
里正一惊:“此话何解?”
阿恨侃侃而谈:“就在三日前,妖族搬来十万大山,压了镇龙城,又凭空造出百万里沙漠。此事一出,举世皆惊。妖族势大,已经大到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步。一旦妖族挥师北上,整个中原将大难临头。”
“接下来一段时日,整个中原修仙界,无论宗门或家族修士还是散修,无论归隐多年的前辈名宿还是初出茅庐的晚辈新锐,都将集结起来,蓄势待发,准备与妖族一决高下。”
“围绕这片沙漠的东方、西方、北方,散布着五座类似天狼镇的城镇,若在下所得消息无误,中原五国势力会分别在其中一座城镇集结。而天狼镇隶属吴国,自然吴国修士皆会来此。”
“在下虽是一介散修,位卑言轻,但也有一颗保家卫国之心,是以一得到消息,便匆匆赶来此处,等着与其他修士汇合。”
里正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眨一眨,似在思量。忽然,他哈哈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
“阿恨道友真是说笑了。你说镇外这座沙漠是妖族施法搬来的?这就耸人听闻了。昨日这座沙漠凭空出现,江某就踏入黄沙查探了一番,除了踩死了几只蝎子,啥都没发现,哪来的妖物?”
笑声不止,他身上的果实一枚枚裂开,一大片黑点蜂拥而出,朝阿恨铺天盖地般袭来。
阿恨抬起双手,手掌快速游走,在空中留下一片幻影。待收手时,所有黑点都落进了掌心。
望着近在咫尺的里正,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又抬眼看了看杜鹃,这丫头静静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面上还挂着迷人的笑容,依旧像个妖精,不见一丝慌乱和惊悚,只是在她的眼角,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出来。
真不知道,她这一日流了多少泪。
只是阿恨这会已没有心思去替她拭去泪水了。他并没有被眼前这一幕吓到,反而心里嘀咕:“这里正是怎么知道我叫阿恨的?明明他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我的名字。”
里正又笑了起来:“道友真是有趣,本里正一走近,你就手舞足蹈,好似受到了攻击一般,这是在逗我玩吗?”
伴随着笑声,他的身子又摇晃了起来。
阿恨紧紧地盯着,却没见黑点飞出,大约适才黑点涌出的太多,耗光了。
他眼珠转了转,憋出一句话来:“有小虫子。”
说着摊开了手掌,露出一小堆黑黑的、圆滚滚的小东西。他想看看,当里正看见这东西时,是什么反应。
里正两眼放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显得很感兴趣。又道:“阿恨啊,散修在外,多有不便,不如在江某府上住下,屋子虽然破了点,好歹夜里还有张床。”
阿恨的脸顿时皱了起来,比堂前的抹布的皱褶还要多,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修士夜宿,无需床铺。”
说着双手抬起,指间有灵光吐露,呈半弧状往下划拨,灵光一转,凝聚成一个淡蓝的光球,将他罩在里面,轻轻托起,飘到半空。
他就在光球中躺了下来,稳稳的,没有一丝晃动。
里正还在客套:“这怎么成?多消耗法力啊,还是给你收拾间屋子吧,不碍事。”
阿恨不答,光球一闪,飘出了宅子,眨眼间消失在重重屋宇之后。
身后隐隐传来一片大呼小叫声,不知里正身上的果实是否又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