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战场上。
经过一场足足死伤了数万乃至近十万人的剧烈战斗后,此际这片方圆十数里范围地域内的血腥味已然是浓郁到了极致。
还好此际时日已是深秋近冬。
再加上长平此地份属诸夏大地西北区域,本就常年天气干燥少雨。
因此眼下长平战场上,那堆积如山般的秦赵二军士卒身上掉落碎肉残肢,倒是并没有像是以往诸多发生在炎炎夏季时分的战场般,就此不断发酵发臭。
同时战场上的诸多残缺尸体上,暂时也还没有各种苍蝇小虫到处爬行。
甚至就连蛆,在这种季节里,终究也是要比平常时节繁衍生长得慢上一些。
勉强也算是给了这些战死在长平大地上的悲戚赵军士卒们几分最后颜面。
不至于让他们就连死后,尸身也还得是先发臭发烂的被人给践踏一遭,然后才被一把火集体烧了下葬。
不过关于这些事情。
大概率是没有人会去在意的。
无论是赵国的君王赵丹。
还是眼下的赵军主将赵括。
又或者就算是这些幸存的赵军士卒们自己。
所有人此际都没去心思去在意这些与士卒死后尸体有关的琐碎事情。
因为作为一个君王,赵丹眼里所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国际大事、每次战斗所取得的最终战果,以及这些事情究竟会不会影响自己屁股下那张王座而已。
至于因为这些事情,自己麾下小兵究竟会要死伤多少人,自己国家子民百姓又将会多么民生多艰。
就像是目前列国绝大多数君王对待麾下子民态度一般。
赵丹同样也不在乎!
些许升斗小民之生死,根本入不了高高在上的君王法眼。
反倒是身为赵军主将的赵括,他对于内心此战过后的赵军士卒整体剧烈死伤情况,倒还是极其关心。
只是他心里,同样也仅仅只关心那些赵军活人,而不关心那些已然身死在长平战场上的悲凉死尸们。
因为死了就不能再卖命出力了,就没有价值了。
这个道理,从来都就是如此。
作为一个手握数十万士卒性命的大将,赵括只在意自己手下如今尚还幸存且能继续作战之活人“”员工”。
而除了赵君赵丹、主将赵括外,目前尚还现存的这数十万赵军士卒之所以不关心自己那些战死同僚死后尸身收敛情况。
那他们原因倒是相当简单。
因为按目前趋势继续发展下去。
别说是关心那些战死同僚们死后尸身情况了,就连他们自己,大概率也得或早或晚就成为这些尸体中一员。
在意这些?
在意不了。
更没办法在意。
………
天色将黑。
经过整整近一个时辰的搏杀奋战,赵括终于在自己身旁数百名亲卫以及越聚越多的数万名赵军溃散士卒簇拥下,成功逃离脱了长平主战场。
于是等赵括这般一路艰难冲杀闯到战场外时。
赵括目光环顾四周间。
他不仅能看见自己身周诸多亲卫以及赵军士卒那浑身是血、持戈舞戟警惕以待的疯狂模样。
同时也顺带瞟见在自己身上、手上、铠甲上那半干未干,一层覆盖住一层的浓郁猩红血渍痕迹。
这些浓郁血渍既有呈星星点点散落模样的,也有大片大片粘连汇聚成团的,沾染位置、形状各式各样。
这其中唯一相同的,就是这些鲜血全都散发着浓郁腥臭铁锈气味。
寻常人稍稍近距离一闻,忍不住便想要作呕。
如此一来。
眼见着自己浑身上下目前这般血渍斑驳遍布,赵括一时间忍不住心中情绪骤然沸腾,脸上神情不由得也骤然变得无比沉重黯然起来。
而看着赵括这般压抑表现。
诸多原本就是才刚刚从秦军包围圈里艰难逃出生天的赵军幸存士卒们。
一时间,当即忍不住也纷纷都被赵括此际压抑情绪所同化感染,很快情绪便也同样纷纷变得无比沉重低落起来,完全没有了先前奋勇突围时那份亡命悍勇。
这般一直持续沉默了数分钟功夫后。
随着突围成功的赵军内部气氛越来越低沉压抑。
赵括身边几位头脑尚且还保持着一部分清醒冷静思维的赵军中高层将领,他们察觉到情况不对,不禁在互相对视了几眼后赶紧聚众走到赵括身前,就此小心翼翼低声哀求出言道:
“主将。”
“咱们眼下是不是该要先行将这些突围成功的士卒们带回军营,然后对他们全力进行安抚。”
“毕竟我军这一仗不仅败得不轻,并且这群才跟随咱们一同搏杀逃离出秦军包围圈的士卒们,他们眼下一个个也纷纷有半天时间未曾进过粮水了。”
“再不让他们吃点东西,恐怕祸事将近啊,将军!”
“将军!求你振作点吧!”
“眼下不管是咱们这数万弟兄们,还是接下来那些能够从秦军包围圈里侥幸逃生的弟兄,全都只能指望您了!”
低头蹲坐在地上。
平生才刚刚首次成为主将,然后就被人于短短几天时间内硬生生完全一战打崩掉的赵括。
因麾下赵军眼下极度凄惨之死伤情况。
才刚刚带领一部分赵军士卒氏突围成功的他,此际内心诸多情绪不仅压抑密布如阴云。
同时他内心里,情不自禁也只对自身兵法指挥能力开始感到无比怀疑起来。
然而就在这般情况下。
就在赵括忍不住暂时只想安静做个鸵鸟,完全不管诸事独自静静时。
才仅仅只过了几分钟时间。
来自他麾下诸位副将的劝慰声,却是蓦然一下子便纷纷涌入进了他耳中,只将他不由自主便从原本那种鸵鸟心态中状态强行扯醒。
如此一来。
闻听着身旁几位副将齐齐低声哀劝声。
身为此次出征长平的四十万赵军新换主将,赵括眼下哪怕就算是心中再崩溃,再怎么极度不想过问军情。
可无论是为了自身安全,还是为了应对接下来必然会更加剧烈的秦军攻击。
他此际都只能是强忍着心中焦躁郁烦情绪的缓缓站起身来,然后咬牙切齿的在嘴角处挤出一丝微笑面向身周诸多多亲卫与普通赵军士卒,声音尽量和缓开口道:
“呼……”
“弟兄们,经过刚才那许久搏杀,咱们眼下终于冲出来秦军的包围圈了!”
“如此一来,我赵军目前虽然稍败了一场,终究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为了接下来各位弟兄都能够安稳休息,为了防止大家等会再遭遇秦军袭,虽然诸位弟兄经历了之前那么久搏杀突围眼下定然一个个都身体劳累无比了,但还望大家能够再坚持一小会,直到回营!”
“回营之后咱们不仅杀马煮肉吃!另外咱们军中那些储藏许久的国都美酒,今晚诸位也均可人人分到一碗!”
说罢。
赵括伸手轻解开自己身后密集沾满了诸多粘稠血污的鲜红战袍,目光缓缓给了身周诸位亲兵们一个眼色,然后便快速飞身上马只朝着远处原本赵军大营所在方向疾驰奔去。
而看着赵括如此举动。
诸多原本在经历了此前良久搏杀厮斗,然后又受到军中整体压抑情绪影响,眼下完全是一摊摊一片片瘫软趟地的赵军士卒们,此际一个个固然是内心情绪颇多怨念。
可刚从秦军包围圈中强闯出一条命来的他们,眼下不管是否害怕赵军军法处置,内心却终究是无比害怕再次遭遇到秦军突袭。
为此。
等到接下来军中执法成员们到来催促时。
除了一些当真是伤势过重,又或者是因为太过劳累饥饿而确实难以起身者外。
哪怕就算是那些平素有名的军中刺头,此际不由得也纷纷都在军法官催促下挣扎着起身,然后大口喘息着跋涉向远方在突围时被偏离了方向的赵军大营。
………
“哈、哈、哈、………”
“吾等此次遭遇如此惨败,刚才居然还有脸那般大肆吃肉喝酒。”
“如此奇事,居然发生在我赵括麾下,这若是让其余列国知道,怕不是各位都要与我赵括一起,就像是那些愚蠢无比的宋人般变成笑话让各国传颂了!”
“我想到时候他们定然会说,不仅赵国的赵括是个无能之辈,同样他麾下各位军将也是!”
“呵呵呵呵!不过也是!”
“足足四十万大军,一战过后居然硬生生折损近半,仅仅只回来了区区二十万出头!你们说,就这般战绩,咱们不是废物谁是?总不能是对面的秦军吧?”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咱们哪怕就算是全力守城,怕不是也最多只能在长平此地苟且坚持上半年时间了!”
“并且这还是在粮食充足,咱们已经折损掉了一半军中士卒同袍的情况下!”
“吾等这般苟延残喘,简直就耻辱!还不如快点领兵送死算了!”
赵军中央大营内。
于好一顿吃肉喝酒完后。
就在所有惨败归来的赵军士卒都得到了些许掺水浊酒以及一碗温热肉汤安慰后的第二天。
在这般时候,终于完全收集清楚了自己军中眼下残存士卒数量的赵括,却是忍不住一边无比愤怒的一脚踢翻了自己面前帅案,一边就此满脸苍白惨笑出声道。
而听到赵括如此言语。
营帐内,诸多赵军中高层将领或因被秦军之前致命围杀给杀怕了,或因此际赵军明显败势已定之缘故。
对于赵括指挥能力极其不满的他们。
此际他们不由得纷纷低头不发一言,只将赵军营帐内气氛推动得更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