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心生一计,便道:“若是这样,王嫔随我去一趟庙里吧。且点一根摩香,再静候前方战况,如何?”
“庙?”红袖一愣,问道:“除了太庙,广德城内哪有庙?”
“且随我来。”
梅儿带着红袖出了书房,过了照壁,府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候许久。梅儿扶着她上了马车,对着车夫轻轻点头。
马车疾驰而去,转过大街,却是绕进了几个巷子里,不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北门断墙处的厮杀仍在继续,这里已经成为了整个广德城攻防战的焦点,数以千计的尸体斜躺在断墙两边,已成尸坡。
本来伪汉军已经把广德军逼进城里,占据了斜坡,差一点便要杀进城内的。不料,那城墙垮塌处发生了二次塌陷,两边倾斜的墙砖石块又塌了下来,如今缺口更大了。
但正是这次意料之外的二次塌陷,把冲击的伪汉军砸了个措手不及。
从南面赶来的铁面军在雷彪的带领下,终于及时到援。这支部队如今已剩千人不到,但一直没有隶属周霸管辖,是出乎他意料的。
周霸被亲兵救起,勉力支撑着,意外等到雷彪带兵过来,才缓了口气。他赶忙安排青壮搬运栅栏、拒马过来,重新构筑防线。
双方士卒还在斜坡两边互相厮杀,血液四溅,没有一张干净的脸,只能通过两边士卒的衣着分辨敌我。
战斗从午时一直打到了夜间,无休无止。战斗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上了斜坡的士卒几乎回不来,如同绞肉机一般,一天的伤亡数就超出了过去半个月。
而伪汉那边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这么顽强,但却是极不甘心,尽管都战斗到黑夜了,仍然打着火把,下令死冲。
其他三门的攻击却是停了,黑夜中攻城器械几乎很难用得上劲,也没法硬攻高大的城墙。周平、秦明都带着各门的士卒赶来增援。
伪汉军已经丧失了局部的兵力优势,再多部队也是围在缺口一处,展不开。双方将士都已经是筋疲力尽。
史冰在众将的苦劝下,极不情愿地鸣金收兵了。
周霸浑身一松,几乎瘫倒。众人将他扶好,又找来一把胡椅,让他躺着。
周霸看着众人,雷彪身体的几处伤口还流着血;秦明的右臂被裹布缠了几圈吊在了脖子上;周平的额头也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布,还隐隐有血渗出来。
周平见他这番模样,心中又急又痛,道了一声“阿爹”,便不再说话,只低头悄悄抹着泪花。
周霸皱着眉头,道:“诸位都看见了,现在城墙的缺口已然如此之大,伪汉军虽然暂时退兵,但明日再聚兵力从这里突袭,我们是无论如何都守不住了。
我们周家世代英烈,蒙先帝和王太后之恩,从不做叛主降敌之事。广德眼看就守不住了,你们可自行决定去留,霸决不怪罪。”
秦明刚刚在广德组建家庭,日子正过得风生水起,哪里愿意投降,便跪下道:“当初是周将军收留我一家,又做媒给秦明娶妻,知遇之恩,明莫敢忘。将军在哪,我便在哪,要我逃亡或是降贼,却是万万不能。”
雷彪却是嘿嘿一笑,道:“周将军莫不是忘了,萧都尉还在,铁面军岂能投降。”
周平见状,稳了稳心神,向各位行礼,道:“平替阿爹谢过各位。但如今城破在即,还是赶紧想个法子继续坚守。”
秦明看着眼前这个塌陷了二次的城墙,摇了摇头,叹道:“缺口太大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即便修一些简易的工事阻挡,也是无济于事。”
雷彪豪气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别等死了。不如大家合兵一处,今夜就杀出去,冲了史冰的中军大帐。横竖是个死,拼一拼或许还有希望。”
现在士卒们都极度疲惫,现在冲出去就不是拼一拼了,而是去送死。
周霸长叹一声,仰首看天。
从南面跑来一个传令兵,向周霸一跪,喘着气道:“禀将军,河海县失陷了。”
突然一阵闪电照得四周如鬼魅一般,随后惊雷轰隆隆响起。
广信县失陷,河海县失陷,广德就剩下半口气。难道广德三县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么?
周霸连连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那王爷、王妃呢?”
那传令兵头一低,答道:“尚未得报。”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都愣住了,不知所措,连滴滴答答的雨打在身上,也是一动不动。
从王府方向,远远过来一支队伍,看仪仗,那是广德王的辇车。辇车前面一左一右两骑出现在众人面前。
周霸看过去,是王谦益和胡敬。
周霸心下生奇,正要问他们,只见辇车停了下来,从车门处出来一人,穿着广德王的紫服,戴着玄冕冠,缓缓下车而来。
夜雨之下,看不太清楚,那人神似上官杰,身材却是略显瘦小。
哦,那是上官杰的姐姐广平公主上官秀。
上官秀向胡敬点了点头。
胡敬会意,挥了挥手。辇车后面冲出来一群半大的孩子,这些是颍川孤儿们和城内百姓各家的孩子们。他们冲向缺口处,在胡敬和吏员的指挥下,抬着两边的尸身堆叠起来,试图将城墙的缺口堵住。
这样做显然是没有用的,最多拖延半个时辰。只要浇上火油,一把火便可焚烧殆尽。但是孩子们淋着雨,仍是卖力的做着这项工作,让士卒们动容。很多人纷纷上前去帮忙。
上官秀向众将解释道:“你们看本主像不像我那个傻弟弟?史冰不是只诛首恶吗?如今,我便是广德王。你们派人去谈判,只献出我一颗头颅去,看看能不能救得大伙儿和满城百姓。”
她话刚说完,王谦益就已经泣不成声。她非要赌上这么一把,怎么劝也拦不住。可她肚子里还有身孕,那可是一尸两命啊。
广平公主上官秀果然和淮北王上官允一个娘胎生的,忠义俱备。事到如今,竟然想出了李代桃僵这么一出,让人不禁唏嘘。
周霸等人也是惊呆了,看着她在雨中那瘦弱的身躯,突然觉得无比高大。
“若不是我那个傻弟弟相救,本主可能早就饿死在洛京街头。”上官秀凛然一笑,道:“母妃死,哥哥亡,子女皆受戮。本主不过早一点去见他们。只是对不住王舅和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