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杰大惊失色,不做这个典校都尉,难道还要死么?
“别怪八爷爷狠心。”却听上官融缓缓道:“孤也知你不是这块材料,但若不奉诏,则不忠于陛下;若是将校事卫托付给你,恐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在你手上毁于一旦,孤何忍之。思来想去,你把这杯酒喝了,一了百了,孤也好向陛下和校事卫的众人有个交代。”
上官杰慌慌张张向门外跑去,哪知那门却打不开。他一边死死拉门,一边哀求道:“八爷爷,孤保证不把秘密说出去,不要杀孤啊。”
上官融冷冷说道:“你别费力了,门后都是刀斧手。你好歹也是王爷,罪不至戮,来,将这杯酒饮下,留个体面。”
上官杰无可奈何,说道:“那……孤做这个典校都尉,还不行吗?”
他人求之不得的东西,这傻子却是要勉强他接受。
这典校都尉是高祖做过的职务,权力之大,让人又爱又恨。上官融掌权几十年,侍奉四帝,如果不是忠心无二,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早就被皇帝忌惮。如今自己年事已衰,精力不济,再怎么也不想沦落到这个傻子手里。
上官融一阵剧烈的咳嗽,用手绢一抹,尽是沤血。他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渍,嘶哑着喊:“废话少说,快喝了它。”
上官杰哪里肯答应,人再傻,求生的欲望总是强烈的。他环顾四周,里屋的窗子都紧闭着。案几上放着那杯酒和一本书,再无其他可趁手的东西。
上官杰想抄起那本书,却被上官融一手掌压下。他又跳向窗棂,一拳猛得击去。那窗子关的死死的,窗框都是坚硬的枕木,震得上官杰手臂发疼。面对死局,他不顾疼痛,又使劲去拳击,直打得手背鲜血淋淋,那窗子也纹丝不动。
上官融又道:“别费心思了,即便你出得了这里,也走不出这宗正府。”
手背剧烈的疼痛涌上来,让上官杰连连叫苦。他瞳孔猛地张大,大脑飞速的运转。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那日在广德城门中箭,也是这般。
他大脑逐渐清晰,又开始发痛,只气急败坏道:“三哥让你将典校都尉传给孤,你却要杀孤,这也算奉诏吗?”
上官融眉眼一开,心道,问得好。便答道:“陛下沉疴难愈,即便醒来,也有一千种理由掩饰你的死因。譬如,抓蛤蟆掉水里淹死,在屋内玩火不慎被烧死等等,你的痴傻,众人皆知,又有谁会怀疑呢?”
上官杰却道:“你可以欺人,却不能欺心。孤怎么死的,你骗得了自己吗?”
上官融暗暗吃惊,一个傻子,怎么能逻辑这般清晰,还懂得诛心了?
上官杰撕下衣摆上一团长布来,一边给自己手掌裹上,一边继续说道:“你以为这校事卫是什么好东西,在孤看来,百无一用。”
上官融又是一惊,喝道:“你胡说,校事卫以下皆是死士,传递情报,刺杀绑架,暗里能做连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无用?”
上官杰冷哼一声,问道:“既然如此,那赵王如何能篡了我三哥的帝位,齐王又如何能权倾天下,骄奢淫侈至今?”
上官融喃喃道:“校事卫不查皇亲诸王,这是高祖定下的规矩。”
“高祖那是怕典校都尉权力太大,反噬子孙。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上官杰冷冷说道:“可如今,国之外患,是那胡人陈渊称大单于、伪帝;而内忧,则尽是我们上官家的诸王自己同室操戈。你那校事卫对外无用,对内不查;天下之乱,有何用哉?”
上官杰的头痛感愈发强烈。他捂着脑袋,用力克制,继续说道:“八爷爷,你早就看出这个弊端,所以死守着宗师这个九卿之位不放,也只有宗正府才能名正言顺地训导宗室子弟。
却不想三哥病重,甄皇后又害死太子,惹得诸王觊觎帝位。宗正府再名正言顺,也抵不过诸侯王的几万大军。没有稳定的中央朝廷,谁又肯听你宗师之教?”
上官融惊呆了,没想到傻王爷所说皆中。他猛地惊醒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果然是装傻的。”
上官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思考半天,叹道:“陛下圣明,早就料到你是假傻。而你将错就错装傻十几年却是为了远离洛京的政局,而这典校都尉必须交给一个没有野心的宗室。既然如此,将校事卫托付于你,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背后“扑通”一声,他转过身来,见上官杰双手抱着头摔在地上,表情狰狞,痛不欲生。
上官融连忙去扶,却见他满头是汗,已经昏死过去。
一辆华丽的马车由南向北,驰骋在铜驼街上,快到西宫的阊阖门却是向左一转,直奔太常寺而去。
车厢内,上官杰慢慢醒来,却见自己在梁王的辇车上,上官融笑盈盈地看着他。
上官杰见自己的手已经包扎好,里面还敷了药,没有那么痛了。他摸了摸头,问道:“八爷爷,这是去哪?”
上官融答道:“自然是去太常寺,加冠之礼不可废。”说罢,他拿出一本书和一块龙纹玉玦交给上官杰。
上官融嘱咐道:“典校都尉行事机密,权力过大,并无副手,每个州郡大抵都是单线联络。这本书明面上是《大宁地理志》,地理记录是真,其中隐有联系各地暗线的口令。书后面是校事卫各种行事方式和联络暗号,你小心收好。”
上官杰来不及拒绝,又听他说道:“世祖之后,校事明使已被裁撤,典校都尉的官印只是摆设。而暗隐之士,并不关心典校都尉是谁,全都听令于这块龙纹玉玦。这龙纹雕刻之精妙,世间难仿。玉玦一般不示人,只作印章,如官印般盖在令后,自有人分辨。”
上官杰托着书和玉,连忙跪下,道:“八爷爷,孤……孤担不起这重任,还是收回吧。”
“你就别装了。”上官融微微一笑,道:“孤自知天命,有心无力。你越推辞,越证明你不会滥权。这校事卫若真像你所言,乱世中百无一用。你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不再下密令,也不补充人手,过个二三代人,也就自然销声匿迹了。”
上官杰见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马车渐渐停下,听车外的太常寺的寺仆上报道:“恭迎梁王和广德王进寺,广阳王早至,一直在等诸位。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