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杰两眼放出光芒,坚定道:“舅舅,你先替孤管好广德县城。那个……你去府库把卖铁的钱都搬出来。孤不走了。”
“喏,”王谦益吓了一跳,问道:“可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上官杰答道:“终究是要被流贼抢的,孤要分给士卒和百姓。”
胡敬又劝:“王爷,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还是先避锋芒,如今周霸北上,广德县城中没有统军大将,如何守得住?”
天下乱了,三哥被废,三嫂被害,母后苦守帝陵。娇儿跑了,彦儿也走了,孤活着还有什么留恋?
“小豆子,”上官杰突然变了声调,大声道:“去把孤的铠甲取来,孤要亲自统率。”
王爷从来没有打过仗,哪里能做什么统率?胡敬和王谦益都上前劝道:“王爷……”,却抬头看他的神情,少一份痴傻,多了一份悲壮。
上官杰穿着戎装,披着锃亮的铠甲,头盔的枪尖上一缕红色盔缨,十分醒目。他骑马出了王府,绕着广德县城四门巡视。
王谦益带着四大车的箱子,跟着上官杰,每到一处城门的空地上,便放下一车箱子,打开来全是串好的铜钱,一吊吊的摆得满满都是,视觉冲击感极强。
王谦益晓谕全城百姓,流贼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广德王欲与全城百姓共存亡,倾王府之资,奖赏守城士卒,有愿意帮忙守城者,也都有赏。
城中百姓原本惶惶不已,见王爷亲自登上城门,抱了必死之心,又倾财奖励,纷纷请愿,要上城协助守卫。
忽然见一个老叟领着三个七八岁的孩子也要上城,被士卒拦住。王谦益上前,只见那老叟跪在地上,对阻拦的士卒道:“我不要钱,这三个是我孙子,来给广德王报恩。请让我们也出份力。”
王谦益奇之,问道:“报什么恩?”
那老叟道:“前两年又是水灾又是旱灾,我的二个儿子全因拖欠口赋和佃租而死,王爷仁厚,旧债全免,过年还发粮酒吃食。老头儿已经七十多了,这样的王爷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还有三个孙子,年前本就差点饿死,现在王爷有招,就让我们也上城守卫吧。”
王谦益留下老叟的住址,好言相劝,才打发走。
王谦益本来是打算随着广德王逃走的,如今看见百姓踊跃,民心可用,心里莫名升出一股豪情。
广德县城不大,东西窄,南北长。西边是庐水的支流,接着护城河,靠着东北的山是三虎山脉一支,夺取后可以对城内俯瞰,一般是防守要地。
可广德县兵力不足,仅有的一千一百名正式士卒还要分散守卫四门,上官杰空有必死之心,哪里懂什么军事。
好在乞活军也没有占领东北的高处。不是没有人想到,而是占领这个高处,就要防守背后更高的三虎山的山峰,那里有越蛮的寨子,乞活军只想抢掠县城,不想和蛮人发生冲突。
上官杰立在北门城头,目视前方,后面跟着王府的四个贴身亲卫。他原本十分害怕打仗,也恐惧血色。但就是鬼使神差地站在了战争的最前方。
没有人帮孤,只能靠自己了。
随着远处的鼓声,城下的一大群一大群的人影迎面而来,乞活军开始攻城了。
上官杰看着城下许多人背着一袋袋土,开始在填护城河,后面有流贼士卒举着刀,却不上前。
上官杰抓起旁边一名百夫长,问道:“怎么不放箭?”
那百夫长踌躇一会,才道:“那是没来得及逃进城的广德百姓啊,被流贼用刀逼着来填护城河,王爷,放箭吗?”
上官杰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心中疑虑,口中缓缓道:“放……”,后面这半句“还是不放”还没说出口,那百夫长心中一凛,大声喊道:“王爷有令,放箭。”
城头的士卒们便张弓,箭如雨下,城下的填城百姓顿时中箭倒地,死者枕籍。许多人纷纷后退,又被后面乞活军的刀斧手砍死。
乞活军早有准备,一列列盾牌手冲上前来,缓缓靠近护城河,将尸体推入护城河,又护着流贼们来回奔跑,将一袋袋土填入。
不到一个时辰,乞活军顶着箭雨,便填平北面一段护城河。盾牌手渐渐后退,又听见喊杀声,成百上千的士卒冲上前来,密密麻麻,蚁附攻城。
乞活军在城下放箭掩护,一排排木梯架上城墙,无数个士卒口衔着刀,爬着木梯快速上前。
守城的广德士卒连忙向下推砸滚木礌石,又一面放箭。城下百姓来回穿梭,给城上送去礌石和箭矢。
前方盾群护着一辆冲城车,缓缓驶向城门。冲城车前方有尖锥状的巨木,上方呈三角状,像屋顶般护着里面的乞活军士卒。他们吆喝着,顶着箭雨,齐力推着车,跨过护城河,摆动巨木猛地一撞,将吊桥的木板撞得粉碎。
那百夫长大喊一声:“火罐。”
城门上的士卒举起陶罐,纷纷向城门下的冲城车砸去。一支前段点燃的箭矢随后射在冲城车上,瞬间火势燃成一片,冲城车被烧得呼呼作响,里面的士卒有不慎粘上火油的,顿时着火,哭嚎着跑出车外,痛苦不堪。
城下喊杀震天,城墙上有乞活军流贼已经陆续登上城墙,与守城的广德士卒展开肉搏。
事情发展到这个情况,也无须多想了。上官杰带着四名王府宿卫,在城墙上四处冲杀,哪里快不济了,就冲向哪里。
上官杰的武艺并不精湛,凭借的是后面的四位亲卫,帮他挡下许多致命的刀剑。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他自小吃得好,肉蛋奶不少,营养丰富,比寻常百姓体质更好,因此耐力却是略胜一筹。
然而,敌众我寡,随着乞活军鼓声再起,不等守城士卒歇息,又一波流贼的生力军数以千计,冲锋上前。城墙上的敌人还没有肃清,新的一波敌人又来了。
这次弓箭的阻拦就更少了,他们嘶喊着,又驾起云梯,纷纷爬上城墙。又一辆冲城车缓缓向着城门推了过来,城墙上的守军已经顾不得了,城内不少青壮百姓捡起武器,也冲上城墙,与流贼厮杀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