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杰鞋子都顾不得穿,光着脚就跑了出来。一路上,冰冷的石板和小石子硌得上官杰上下翻跳,样子十分滑稽。
外面还是寒冬,上官杰嘴边冒着热气,喜道:“你怎么来了?”
萧彦儿也不答话,昂着头冷冷的打量着这个傻王爷,见他衣冠不整,双脚冻得通红。又于心不忍,便道:“先进去说话吧。”
过了照壁,一路经过偏殿,正巧与出殿门的万娇撞见。萧彦儿见她穿着妃子的衣襟,也不行礼,只是目光凌厉地瞥了一眼,便自顾自走。
万娇与她对视一眼,心中竟有些慌乱,暗道,这个女子眼神好生厉害。
进了大殿,小黄门小豆子给上官杰穿好鞋子,又披上大氅。
萧彦儿冷冷道:“我只想单独与你说。”
上官杰便屏退左右,笑意满满地看着她,道:“你且说,孤听着呢。”
萧彦儿冷哼一声,道:“王爷,你都有这么漂亮的王妃了,为何还要缠着我呢?”
上官杰尴尬道:“她不一样的。你是孤心中最好的。”
萧彦儿盯着上官杰,看这话语气,也明白傻子说话,这句却是真心话。
“你答应将矿山作为聘礼送给我阿爹,到底是真是假?”
上官杰答道:“何止矿山,孤这颗心都可予你。”
萧彦儿奇道:“我与王爷素不相识,何来王爷真心?”
上官杰“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怎么不认识,你都出现在我梦里好几年了,孤不会弄错,就是你。”
这个解释实在牵强。萧彦儿也不废话,直接摊牌道:“你用矿山利诱我阿爹,如今虽然答应这门亲事,却有一点,你要允我,不然我就悔婚作罢。”
“莫说一件,只要孤能做到,纵然千百件又如何。”
萧彦儿点头道:“好,我可与你完婚,但我们既不同食,也不同房,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你住你的,我过我的。”
上官杰一懵,道:“这……”
这不是欺负傻子吗?
萧彦儿挑衅道:“怎么?刚才还夸海口说千百事,只这一件,就不行了?”
一阵寒风从大殿的门缝吹了进来,香炉的青烟被吹得袅袅曲折,上官杰裹了裹大氅,背过身去思索。窗外的余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棱角分明,也颇有英气。
萧彦儿心中一动,有些动容。便不断默默告诫自己,他只是个傻子,他只是个傻王爷。
上官杰突然转身笑道:“你好坏,你是与我说笑的,是吗?”
萧彦儿表情严肃得看着他,一言不发。
上官杰笑容僵住,咬了咬嘴唇,慢慢走近萧彦儿,伸出右手向萧彦儿的脸上摸去。
萧彦儿刚要闪开,只听上官杰沉稳而又带着点悲伤道:“别动。”
那话语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场,一下子就将萧彦儿定在原地。
上官杰的右手在萧彦儿的脸上轻轻抚摸,像是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品,又像是在感触两人肌肤相亲的那种愉悦,摩挲着,那一刻时间仿佛都是静止的,只有香炉那一缕轻烟,缓缓升腾。
片刻,上官杰低下头,抽回右手按在胸口,喃喃道:“孤答应你,孤什么都答应你。”
说完,推开大殿的门,转身离去。
萧彦儿回过神来,却见干净整洁的地砖上,两滴泪水晶莹透亮。
还未办理婚嫁,两家都急切重新开矿冶炼,萧达负责提供蛮人挖矿,王谦益则负责给这些蛮人粮食保障,萧文山则负责账本。
风雪中,高炉的浓烟又起,在三虎山谷口重新飘扬。
冬天是四季中最难熬的季节,百姓家里存粮已尽,大量劳力涌向矿场。王谦益腾出挖矿的人手,又在谷地西面着手建造渡口,房屋。
河水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民夫们掏出冰洞,将硕大的树桩由岸边一直打入河道中,但下方不稳,要有人潜下水去挖孔扶正。
王谦益开出三倍的钱粮,立刻便有人脱去麻衣,腰上绑着绳子,下水挖桩眼。撑不了多久,绳子便扯动,众人将其拉上来,给他裹上毛皮,移到岸边的篝火旁,缓过好一阵子,那民夫才恢复血色。
上官杰站在冰窟窿边,看着不断有人上上下下,冻得眼眶凹陷,嘴唇发紫。心道,这些人都傻了么,这么寒冷的天,水下更冷,为什么要脱衣服下水,穿着衣服不是才保暖么?
北风呼啸而过,众人都只把头往毛皮帽子里埋,把双手都死死钻进衣袖之中。小豆子更是冻得直打冷颤,冷不丁见上官杰解开大氅,“扑通”一下跳进冰窟窿里。
“王爷……”小豆子来不及阻拦,大惊失色,连声叫道:“快来人呐,王爷跳水里去了。”
渡口处所有人都被这一嗓子给吓呆了,王谦益最早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踹了小豆子一脚,颤抖着喊:“快,绑了绳子下去救人,重重有赏,快!”
鱼向东心知小豆子自顾自己怕冷,犯了大错,只是扶起他,赶紧向下张望。
几个民夫不顾寒冷,扔了裹在身上的毛皮,绑了绳子,依次跳下水中,寻找上官杰。
萧达带着族人在山那边刚刚祭祀过山神,组织人员开凿矿山。这会儿也闻讯赶来。
萧达问道:“王爷是自己跳下去的?”
小豆子往下一跪,哭道:“确实是自己跳下去的。”
萧达不解道:“王爷有什么苦衷要自寻死路呢?”
萧彦儿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绳子依次抖动,众人将其一一拉起,都是方才跳下去的民夫们,冻得瑟瑟发抖,都说不见王爷。
萧彦儿与萧达对视一眼,心知,自己与他尚未完婚,王爷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萧彦儿脱去身上的兽皮,只着单衣,又在腰上系牢了绳子,就要下水,却被萧达一把拦住。
“彦儿,你要做什么?”
“这件事或因我而起,我去救人。”
萧彦儿挣脱开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深吸一口气,径直跳进了冰窟窿里。刺骨的河水立刻从四面八方将萧彦儿包裹,手脚不自觉的收缩,亏得她自小习武,体魄勇健,又常在深山雪地里锻炼,这才稳住身子,没有抽筋。
有厚厚的冰层挡着,水下不甚明亮,萧彦儿扶着刚打下去的木桩,左右观察,不见人影。
她脑中的声音却不断浮现:
快救他,他认定你是他的梦中人;
快救他,他是将你俘虏,又亲手放了你的人;
快救他,他是唯一愿意付出倾国代价来换你的男子;
快救他,他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