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前脚还是烈日炎炎,转眼却乌云密布,黑压压盖上来,像老天爷拉下了脸。一道银蛇似的闪电划破苍穹,霹雳如火。雷声渐行渐近,轰隆隆从天边传来。
大雨滂沱,上官杰感觉不到一丝丝凉爽,反而觉得窒息无比,燥闷不安。
万泽明带着万家的族人几乎都聚在王府,焦急得看向内院方向。
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连钱德海也显得有些仓促,万妃今日临盆已经算是晚产了,又偏偏是雷雨大作之际。一排排黄门打着伞,侍女们端着各式妊娠的准备物品在院内穿梭。
熊姝用一方帕巾捂着口鼻,出了东殿向钱德海行礼,道:“钱相,表姐说有些饿,汤瓶里的稀粥太烫了,叫人用井水泡一泡、凉一凉再拿进来吧。”
钱德海连忙点头,带着歉意道:“下臣疏忽了,这就安排。”
万泽明不顾劈头盖脸的大雨,跑到内院门口叫住熊姝,问道:“姝儿,娇儿他怎么样了?”
熊姝便答道:“方才呼不上气来,肚子一阵阵得疼,这会儿表姐却是喊饿。稳婆说这是常事,应当无碍。”
万泽明压低了声音,嘱咐道:“你要一刻不离娇儿,如若有意外,你记得无论如何要保大,懂吗?”
熊姝心中一凛,悄悄道:“这不好说,若是个王子,照常理王府里的人肯定是保小的。”
万泽明有点急,又不敢放高音量,只咬牙轻声道:“我早早把你送来,为的什么?广德王是个傻子,生下来的若是个傻孩子哪里比得过我聪慧的娇儿。不管是弄璋还是弄瓦,我只要我女儿平安。”
熊姝点了点头,道:“大舅别急,姝儿理会得。”
两人还没说完,那边月儿已经出来喊熊姝,焦急道:“万妃非要你在旁边,这会儿已经见红了。”
熊姝向万泽明眨了眨眼,转进月儿的伞下,又匆匆进了内院。
万泽明浑身湿透,狼狈跑了回来。
万振飞连忙撑开伞去迎他,问道:“阿爹是与姝妹交待什么事?连竹盖也不打,小心淋透了衣服。”
万泽明冷哼一声,道:“假惺惺什么?你和你那个善妒的阿母躲在河海县,平日也不来看看我,若不是娇儿临盆,怕是你都记不得我长什么样子了。我们是商贾之家,你非要去做什么护城都尉,差一点死在叛军手中。一点也不让我省心。”
万振飞吃瘪,陪着笑脸道:“堡里的商事我也没耽误,今夏的第一批绸缎,我给您和娇儿各送来几匹,正好赶上了我这个外甥王子的出世。天意啊。”
万泽明稍稍气顺,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叮嘱姝儿,无论如何要护得娇儿平安,你懂吗?”
万振飞想了想,明白过来,却道:“阿爹糊涂啊。母以子贵,我们更是以王子方能显赫,应该先保小的啊。万一妹妹她经历不顺,以后不孕了,我们今后哪有靠山?”
万泽明怒气上来,正要扬起手来打他,却见厅内众人不知所措看着他俩,才忍住了手。
上官杰也问道:“岳丈,怎么了?”
万泽明连忙掩饰道:“没……没事,刚才淋了雨水,头发都湿了。”
上官杰没再问下去,只来回踱步,忐忑不安地向内院看去,不想小豆子却上前禀报道:“王爷,兰姐姐和石开山来了。见还是不见?”
上官杰惦记着万娇生产,心烦意乱,正想让他们等一等,抬头却瞅见梅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殿门外,冲他点了点头。
进了偏殿,兰儿和石开山连忙给上官杰行大礼。
上官杰问道:“石开山你不是随船去了雍州购粮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石开山连忙答道:“王爷,这次去雍州没购得一粒粮,末将前来请罪。”
“怎么回事?”
石开山只得娓娓道来,这一路上的见闻是朝廷邸报中不曾提起的。
原来,长沙王上官义当年能以寡击众,击败齐王上官炅,得到了包括齐王任命的参军皇甫尚在内的许多人暗中帮助。
上官义得势后,仍然任命皇甫尚为参军,还提拔皇甫尚的哥哥原新平太守皇甫崇为秦州刺史。
然而,三王聚义之时,皇甫崇作为新平太守是坚决站在以齐王为首脑的朝廷这边,非但没有响应秦王上官咏,甚至在上官咏东进洛阳之际,有发兵威胁长安之意图。这就与上官咏结下了梁子。
秦王上官咏都督秦、雍二州,不料长沙王上官义却升迁了皇甫崇为秦州刺史。
上官咏深恶之,听取长史李涵之言,上表升迁皇甫崇为内职,想借着他经过长安的时机派兵抓住他。
然而,皇甫崇看穿了这个计谋,以长史李涵擅发乱命为由,发兵讨伐李涵。
秦王上官咏则绕过雍州刺史刘沈,发雍州四郡兵马抵御皇甫崇。
就在李辰之乱,大宁朝南方打得不可开交之际,西面的秦州和雍州也相互攻伐不已。
而洛京的长沙王上官义只得和稀泥,下诏书派遣使臣调和让双方罢兵,又调秦王长史李涵河南尹,这才勉强稳住了形势。
雍州刺史刘沈在李辰之乱中,被秦王上官咏故意扣留了部众,导致他无法奉诏南下平叛,也与后来的功劳无关。
于是,整个关中平原的秦州、雍州已经混乱,秦州刺史皇甫崇和雍州刺史刘沈都与秦王上官咏不对付。各郡县都不得不选边站队。
石开山这才默默道:“这一路西去,路过洛水时便听闻洛京粮价已经涨至千钱一石。秦、雍二州也经历战火蹂躏,饿殍遍地;梁州刺史章殷在汉中屯兵积粮,与伪成的齐雄也互相征伐。秦州、雍州和梁州根本无粮可买。请王爷恕罪。”
上官杰耐着性子听完,摆了摆手道:“没买到粮就算了,不是什么大罪。娇儿马上要诞子了,没有别的事,孤还要去看看她那边。”
石开山看了一眼兰儿,又道:“王爷,还有一事。我们回程之时,见洛京各门紧闭,城内戒严。我们停了几天,在外邑打听了一番,说是……”
“是什么?”
“长沙王遇刺了。如今生死不明。”石开山答道:“兰儿说这个事情很紧急,所以我们连忙赶来向王爷禀报。”
上官杰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有人要谋害五哥,这样一来,天下又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