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吴主孙皓因爱妃左夫人张氏死,半年没有上朝。而张氏的葬礼极尽奢华,说是僭越也不为过。
三年后,吴国临海太守奚熙反,檄文称昭明宫里的帝王其实是孙皓母亲何氏的侄子何都,因为相貌酷似孙皓,所以冒名顶替,而真正的孙皓早与张夫人身死长眠陵墓。奚熙并没有掀起大的风波,因为他很快被何都的叔父备海督何植所杀,且被夷三族。”
萧达怔了怔,只道:“这些只不过是民间传言罢了。不可信。”
“无风不起浪。”张畅淡淡说道:“你可知,自那以后,‘孙皓’多了个怪癖,就是不喜欢别人看他。特别是盯着他看,违者挖眼剥面。即便是朝廷重臣也不能免。他是怕被熟悉的人认出来。后来他又借故无端诛杀孙氏宗室章安侯孙奋及上虞侯孙奉,也是这个道理。”
萧达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管他是不是真的。我本就绝了英雄梦,你提这事更是坚定我不去招惹是非之志。只可惜张次侯兄白白替我挨了那刀。”
张畅劝道:“我阿爹与萧叔叔年轻之时也是仗义相助的侠客豪杰。未能成就大事,岂不遗憾终身?刺杀孙皓不过是人生小插曲,解救万民于水火,才是侠之大者。咱们一块起事吧,破除这个人吃人的世道,在青史之中也留下浓重一笔。”
萧达答道:“你不必再多说了。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萧达不过一介寨主。无论是对族人还是为自己,我都不会参与这些荒唐事。天下之大,自有明君良臣。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张畅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萧达并无野心,不能共举大事。他无奈地行礼一番,便道:“如此说来,小侄便告退了,只希望日后萧叔叔好自为之,不要在战场相见。”
萧彦儿再也忍不住了,推门而入,挡在门口,大声道:“阿爹,不能放他走。”
萧达一惊,呵斥道:“你懂什么?出去。”
萧彦儿急切道:“我方才刚出庐阳回来,楚王长史已经给我们下了通牒,若不交出李辰,便要兴兵攻打越蛮二十八寨。此人兴风作浪,祸乱江左。多少无辜百姓流离失所,皆因他而起。不能再因为他,使得族人又遭兵祸啊。”
萧达心中一凛,看了看张畅,又看了看女儿,踌躇不安。
张畅一愣,看他二人的神情,转身哈哈一笑,道:“你们爷女俩就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我既然敢来,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枉我封你为越王,时时刻刻关照阿爹旧友,你们却忘恩负义。
也罢,我回不去,自然有人知情。你们卑鄙无耻,出卖族人,看你萧达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对越族众人,还有什么资格忝为越蛮二十八寨共主?”
萧彦儿驳斥道:“你做武吏这么多年,早就不在寨中。何谈出卖?你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何必在这里花言巧语,逼我阿爹造反?今日我便拿下你的人头,以免除越蛮二十八寨的兵祸。”
说罢,萧彦儿拔刀出鞘,杀气十足地看着张畅。
“住手。”萧达大喝一声,又转头对萧彦儿道:“他父亲于我有恩,不能杀他。让他走。”
萧彦儿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不由气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等他走出寨门,追悔莫及。再想抓他,谈何容易。楚王不依不饶要杀他示众,今日放了他,怕是兵戈又起,越寨不得安宁。”
萧达冷冷道:“我萧达从来不惹事上身,但是事情来了,也从未怕过。若是楚王不问青红皂白要来兴兵征讨,我岂能屈服他的淫威?不用多说了,让他走。”
张畅见萧达真是诚心放自己一马,却又不走了,反而找个客位,跪坐下来,问道:“有酒没?”
萧达向门外傻看着的萧文山使了个眼色。萧文山会意,便下去安排取酒。
萧彦儿却是被他这行为整得有些懵圈,问道:“你不走了?难道你为了寨子和族人自愿牺牲,以止兵戈?”
张畅又是一笑,答道:“是,也不是。”
萧文山小跑着,取来一壶酒,在萧达的示意下,缓缓带上了大门,退了出去。
张畅自顾自酌,连喝三碗,脸色微醺,却没了方才的风度和镇定。
“横刀安寨男儿事,挽弓酌酒兄弟情。”他突然将碗重重放下,道:“想我荆州起兵,巅峰之时带甲之士数十万,如今却落得如此悲惨遭遇。我阿爹还有萧叔叔你这个挽弓酌酒的兄弟,而我众叛亲离,只能孑然独饮。”
说到伤心处,他几乎泣不成声,又道:“我真的不明白,我是为了穷苦大众而建的国,于情于理,哪里错了?竟然落得如此地步。你说的没错,我现在便是丧家之犬,已经无处可去。”
萧达劝道:“你可以先回独山寨,再由姚芸……姚夫人送你回云锦山龙虎寨。你要光复越国,去广州找汉阳的余继,不是正好一拍即合。”
张畅摇了摇头,答道:“那余继残暴嗜杀,对贫苦蛮人尤甚。我便是死,也不屑与他同谋。我冒险来三虎山,已经是孤注一掷了。萧叔叔不愿助我东山再起,对我而言,已是绝路。”
萧彦儿还是一脸疑问的表情,道:“既然如此,你要做何打算?”
张畅抹了抹眼泪,疯了似的,又嬉笑道:“我自诩也算半个英豪,虽然创业未半而中道落没,但我不后悔。因为不是我负天下人,而是天下之人皆负我。我心已死,不过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我要带着我的孩子们,隐遁深山,再也不问世事。”
萧彦儿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你要为族人献身。你大可以一走了之,留下糜烂的局势和族人的危机于不顾。我阿爹、乃至整个越蛮二十八寨却要为你的隐遁付出代价。”
张畅歪着头,笑着问道:“你们以为我方才讲孙皓的故事只是炫耀一下我知晓的秘密吗?在我知道这件事后,我就做好了准备。”
萧彦儿愣了一会,没想通他说的关节,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张畅只是笑,没有回答她。
萧达沉默一会,大致猜到一些,便问道:“你的‘何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