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皱起眉头,脸上抹过一丝悲伤,仿佛在想事情。
吕彬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叮当姐,是我说错了啊,您别往心里去。”
叮当很快调整了情绪,喝了一口:“哪儿啊,说说真心话,天马行空,别对呀错呀的,那样生分。我刚才落下一口,现在补上啊。”
吕彬想缓和下气氛:“要不这样,从现在开始,我们只说实话。”
叮当笑了:“那都是二十年前玩儿的‘大冒险’了。得,玩一玩吧,证明下自己也曾年轻过。”
吕彬先喝了一口:“你到底有多少钱。”
叮当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但很快平复了:“我没多少钱了,医改之后,凡是医保沾边的医疗器械和药品,我都没参与,之前挣得已经够多了,后面多少同行嫉恨着。如果把这一块儿也揽下了,引发众怒,之前挣得说不定也得吐出来。顺便说一句,医改没落地前,荣东的医疗器械市场,是真的黑。”
吕彬摇了摇头:“你这避重就轻,等于没说。”
叮当说:“医疗器械公司我卖了,卖了三百多万,之前攒下千多万,这几年游山玩水,花了不到一半,连茶叶市场的基建投资算上,手头几百万现金还是有的。咋了,你若是缺钱,我把茶叶市场的股份也卖了,先给你救急。”
吕彬惊得忘了喝酒:“你这么有钱啊?锦绣缘的别墅,玛莎拉蒂豪车,折进去也得千把万,茶叶市场的股权估计也得卖个千把万,你现在身家三四千万啊。”
叮当没有接这个话茬,示意继续喝酒:“我说的是实话,现在到轮我问你了。”
吕彬举起杯子,跟叮当又喝了一口。
叮当夹起一块多味鱼,稍微吃了两口,说:“你究竟喜不喜欢柳倩楠。”
吕彬不假思索:“我希望有个管家式的媳妇,最好端庄稳重,不希望找个整天大大咧咧的女人过日子,柳倩楠哪里都好,就是那性格挺烦人的,所以我不喜欢她,只把她当朋友。”
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我说的也是实话,现在到我了。”
叮当也随着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凝神听着。
吕彬说:“站在女人的角度,替我分析一下,我前女友离开我而去的原因,是不是在女人眼里,钱才是最重要的?”
叮当摇了摇头:“你喝多了,又想起伤心事了。不能喝了。”
吕彬说:“游戏还没结束。”
叮当努力想了想,说:“我没见过你的女朋友,你的事情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但我觉得有些事是相通的。打个比方说,我早年做医药代理的时候,看见患者家属扣扣索索的从口袋里掏钱,满面泪痕的到处打电话借钱,我也伤心过,毕竟那动辄几千块的医疗用品,有些就是我拼着高额回扣送进去的,成本价几十块钱而已,但我还是选择了继续做下去,这些无奈和挣扎,在取舍上总会显得很残酷。我想,你的前女友也是这样,在父母和你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也曾挣扎过,但当她必须做出一道二选一的选择题时,她选择了屈从父母、成就亲情,从而放弃了爱情。”
吕彬看了叮当一眼:“为富不仁。要不是医改,公家接管统一采购,把医药代表的价格打下去,你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要继续挣多少黑心钱。”
叮当说:“我已经金盆洗手了。”
吕彬说:“我突然不怎么羡慕你们这些有钱人了,这种事我做不出来,小磊他们也做不出来,我们不是一类人,不是因为你比我们要优秀,而是因为我们遵纪守法习惯了,合规守法早已成为了日常思维的一部分,违规操作从某些无道德的医生那里打开市场攫取财富,这种事我们做不来。”
叮当被说的流下泪来。
吕彬没有道歉,看着她流泪,看着她自己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泪痕,换上没事的样子:“继续喝,到我了。”
吕彬跟她碰了下杯,喝了一口。
叮当说:“如果我把钱都捐了,你会不会把我跟小磊他们看做一类人?”
吕彬说:“我们这些人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都是些升斗小民,一天不努力,一天就要饿肚子。首先,你没必要这么做,你孤身来到荣东,做成这样的事业和家业,吃得苦应该也不少,有部分财富也是吃苦耐劳得来的;其次,你现在除了钱,都惨到拿下属当朋友的状况了,如果再把钱都捐没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连跟你一起虚与委蛇的商业伙伴也不再理你了。”
叮当说:“我总不能余生一直抱着一堆钱过日子吧?我想找个伴儿,财富跟我差不多的单身男士,大多是不婚族或者离婚了的,宁愿出钱找个零零后小女友当做宠物玩儿着,怎么会看上我这年近四十的黄脸婆?年青人也有追求我的,我老是觉得他们打我钱的主意,心里不踏实。三年前,我父亲去逝了,我回去办完丧事,突然觉得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虽然天下很大,自己却没地方去了,连故乡也变成了一个符号,只是代表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吕彬不说话了,只是摇头。
叮当举起杯子:“还玩儿吗?”
“杯终酒吧,今晚喝了快三瓶了,该休息了。”吕彬揉了揉麻木的脑袋。
叮当没有多说什么,喝完杯子里的酒,递过来一只花卷:“多少吃点儿。”
吕彬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身居异地,孤男寡女,在酒精的刺激下,吕彬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而叮当那边早已响起了沉睡的微酣声。
借着小台灯的光芒,吕彬坐起来,悄悄端详着那张脸,洗漱后的容颜,留下些许岁月的痕迹,眼角若隐若现的鱼尾纹,显示出不再年轻的模样,脸颊泛起那抹酡红的醉态,却又让人觉得分外娴静。
吕彬拍了拍脑袋,蹑手蹑脚来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胡乱的擦着脸。
等他出来的时候,叮当已经披上外套坐了起来:“怎么了?吐酒了吗?”
吕彬用毛巾擦着脸:“抱歉,去了趟洗手间,吵到你了。”
叮当说:“没事,我一个人住久了,睡觉总是很警醒,这不怪你。”
吕彬应了一声,朝着自己的床铺走去。
走过叮当的铺位时,突然停了下来,望向叮当。
叮当下意识的紧了紧外套:“小吕,有事吗?”
吕彬脸红红的,说出了这辈子最没羞没臊的一句话:“姐,我不想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