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乐抛出的这个问题，赵铁李毫无招架之势。
他的心理防线被彻底摧毁。
原本被仇恨所蒙蔽的心灵，像是覆盖了一层寒冰。
可如今冰层已是支离破碎。
在这瞬息之间，和老牛家朝夕相处的一些画面不由得浮上心头。
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
老牛虽说是古板刻薄了些，但是……在他当上门女婿的这几十年，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虽说他没有让牛静生下子女，但老牛对此却并不介意。
反倒是时不时安慰他，说并不怪他，是老牛自己没有当爷爷的命……
老牛得肠癌的那一年，有件事情让赵铁李尤为触动。
他甚至动摇了复仇的想法。
只因为老牛在回光返照之时，紧紧拉着他的手说，自己走以后，赵铁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他让赵铁李好好操持这个家，平时多包容一下任性的牛静。
并且在奄奄一息的几分钟里做了反思，说他和老赵愚蠢的决定，毁了赵铁李半生，也毁了自家女子。
……
想着这些，赵铁李只感觉到心口一痛。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的捏了一把一样，疼得他浑身打颤。
而就在这时，他又想起了牛静和自己相伴的画面。
虽说她平时任性了一些，也不喜欢自己，对自己动辄又打又骂。
可是，她一直以来恪守妇道，并未做出格的事情。
这一切，他都知道。
而是一直以来，赵铁李都不愿意承认。
因为憎恶和怨恨，他把复仇当做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对这些都视若无睹。
一直沉浸在自己癫狂的梦境之中。
是啊！
马小乐说的对……
疯了的是他。
有病的是他。
短短片刻，赵铁李便已经泪流满面。
马小乐看着抱头痛哭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铁李哥，你就此收手吧。”
“再造杀孽，只会让你罪孽深重，你依旧得不到解脱的。”
马小乐在赵铁李的身边蹲下，手扶摸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个孩子。
赵铁李瑟瑟发抖，在草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很无助，觉得这会儿的自己像是一只被扒了壳的蜗牛。
柔软的身体就暴露在阳光下，这让他非常没安全感。
而就在这时，马小乐又说了一句。
“铁李哥，如果我是周洁姐，我所希望的不是你以这种方式来弥补我。”
马小乐又在赵铁李的身上轻轻拍打一番。
赵铁李停下了哭声，准备抬头问马小乐他该怎么去做。
而就在这时，眼睛的余光突然看到了村后半山腰修建了一半的道观。
那道观他是知道的。
就在刚到村里，去马小乐家求医的时候，听路边儿的几个老婶子议论过。
此时，在赵铁李的眼中那还未落成的道观熠熠生辉，坐落在半山腰上闪烁着无尽的祥瑞之光。
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似的。
手支撑着地面慢慢爬起。
“小乐，村里的道观什么时候能建成？”
在这节骨眼上，赵铁李问了一个和当前事态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马小乐为之一愣，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赵铁李的心中所想。
一抹笑容浮现在嘴角，他转头向村后青山看去。
“快了，最慢也不过下月底。”
赵铁李微微点了点头，“小乐，额知道怎么去做了。”
“不过在此之前，额想恳请你给额个机会。”
马小乐眉头猛的皱了起来，他被赵铁李的这两句话说糊涂了。
在他看来，赵铁李想痛改前非的前提是自己放过自己，而非是让他来给机会。
赵铁李苦笑了一下，“小乐，老牛是额害死的，额的计划天衣无缝，这点旁人无从得知，目前我也只对你说过。”
马小乐懂了，他吐出一口气，坚定的目光向赵铁李看去。
“铁李哥，这点你放心。”
说着，轻轻笑了一下，拍了拍赵铁李的肩膀。
“我得纠正你一下，你什么都没和我说过。”
“我们两个出来是共同探讨要如何治疗牛静的。”
赵铁李明白马小乐这一番话的含义，对他投以了感激的目光。
随即，转头过去看一下那青山之上的道观喃喃自语，
“周洁，老牛，是额误入歧途了。”
“因为心里的恨，额荒废了几十年，也做了那些后悔的事情。”
“额不想在意这副鬼样子活下去咧。”
“额打算出家，从过往之中解脱。”
“你们放心，额不会忘记你们的，往后额会日日夜夜为你们诵经超度。”
“希望你们能在那边过得好，也希望那无尽道法能洗刷掉额身上的罪孽。”
说话时，他一脸的虔诚，脸上浮现的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看着他此时的模样，马小乐松了口气。
他知道赵铁李如今已经幡然悔悟，并且彻底放下。
不过……转念一想，马小乐就朝家的方向看去。
“铁李哥？那你婆姨呢？”
赵铁李干笑了两声，回头向着马小乐家的方向看去。
“自然是放过她咧。”
“彻彻底底放过她……”
他短短的应了两句，而心里却已经做好了规划。
他准备等马小乐医治好牛静的身体和精神后，就和她商量两人离婚。
这段不幸的婚姻就像是囚笼一样，让两人都没法从其中获取幸福和快乐。
时至如今，不幸持续了几十年，没必要任由其发展下去。
也是时候为这段了然无情的婚姻画上个句点了！
“你没忘了这茬就好。”
“具体怎么做，我不多问。”
“铁李哥，现在咱回去。今天我就把她治好，至于之后，那就看你的了。”
马小乐拍了拍赵铁李的肩膀，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赵铁李心头充满了感激。
可却没说道谢的话，而是大步流星赶了上去。
他清楚就算是把那感谢的话和马小乐说上成千上万遍，也不如在以后的日子里让马小乐看到自身的蜕变。
很快的，两人就回到了马小乐的家中。
刚走进屋，赵铁树和冯秀莲就为了上来。
“马神医，咋样咧？你们在外头都说了啥？”
赵铁树一脸急切问道。
马小乐抖了抖肩膀，两手一摊，轻轻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和我哥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赵铁树显然不信，一脸疑惑准备继续发问。
但马小乐却不理他，将他推到一边，径直朝沙发走去。
赵铁树觉得好生奇怪，正准备转头去问赵铁李。
可当目光落在赵铁李身上时，却发现赵铁李正目光柔和盯着他看。
有那么一瞬，赵铁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朝小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强烈的痛觉让他万分确信当下并不是在梦中。
他哥看他了，而且目光柔和，还像是有话要说。
“额哥！额哥和刚才似乎不一样了。”
赵铁树心里想，想把这好消息分享给冯秀莲。
可刚一转头朝她看去，就看到她也瞠目结舌愣在了原地。
“小弟，弟妹，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在冯秀莲错愕之时，赵铁李到了两人面前，脸上带笑容询问两人。
冯秀莲愣了许久，可尽管心头疑云重重，仍旧挤出了一抹笑容。
“大……大哥。”
她结巴着叫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赵铁李却突然一把将面前的赵铁树和冯秀莲涌入怀中。
赵铁树感到由衷的幸福。
他在赵铁李的怀里红了眼眶。
是的，那个熟悉的大哥又回来咧。
就是这种感觉。
就像小时候被大哥抱在怀里，缠着他说故事那样。
赵铁树想着，眼窝一热流出了泪水，也猛的一把将赵铁李抱紧。
兄弟相拥，让坐在茶几桌旁的方世晨三人感慨万千。
可当余光看到马小乐准备救治牛静的时候，便猛的收回视线。
方世晨手肘怼了怼刘正一。
刘正一快速的取出手机打开摄像。
他将镜头对准马小乐。
镜头里马小乐煞有其事的把牛静又检查了一遍。
他站起身来，向着已经到了身边的韩蔷儿看去。
“小小，你去地下室帮我取一颗药丸。”
韩蔷儿呆住了。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忙用手掏了掏耳朵。
延年益寿丹的价值她再清楚不过的了。
要用这种奇药救人而不是卖钱……
说真的，她有点舍不得。
“小乐哥……这也太败家了吧，你自己花点心思不也能把人治好嘛……”
在心里吐槽一句，韩蔷儿没多说什么，微微点头便离开了客厅。
毕竟，她记得刚才马小乐的一句话。
这个名叫赵铁李的家伙，在很早之前救过小乐哥的命。
用了没多久，韩蔷儿去而复返。
回来的时候，掌心里托着一颗药香芬芳的小药丸。
这小药丸引得方世晨三人侧目，绿油油的三道目光都落在了韩蔷儿手上。
但韩蔷儿却没看见，她把延年益寿丹交给马小乐，又打来一杯温水，帮着马小乐就把丹药放入牛静的口中，喂她服用了下去。
“成了，一颗药下肚，保准药到病除。”
马小乐拍了拍手，回头看向赵铁李。
赵铁李投以感激的目光。
他并未见识过马小乐的手段，可依然相信马小乐说的能够让牛静的身体恢复如初。
于是，嗯了一声，向沙发走去。
到沙发旁，蹲在牛静的身边。
一把将她手捉住，在手心细细摩挲，
此时，看向牛静的眼神，再没有了往日藏得极深的憎恶与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