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哩叭啦……噼哩叭啦……”
“搬场啦!”
“乔迁大喜噢——”
“咚——啪——!”
“感谢政府!”
“告别烂泥渡喽!”
……
季存进行第二专业学习,第一次拿到复旦大学计算机信息自考本科四门课程的合格时,谈念申取得了计算机初级优等的证书。此时,弄堂的居民们也正式开始向新村搬迁。
因为杨洪方对季存的喜爱,坚持要以不变的房租给年轻人继续租住,季存得以跟随迁居新村。谈念申也随父母继续伴住在外祖父母身边。
两个年轻人将各自努力求学得来的证书放进背包,怀揣着不断前进的梦想。
在一片热气腾腾的鞭炮声、呼喊声中,伴着亲人、邻里喜上眉梢的欢悦,他们准备搭乘不同的搬家车辆前往集中规划并开发的居民新村。
乔迁这天,由于杨洪方是独居华侨,居委会特地安排了车辆与工作人员协助搬家,季存作为同住房客陪伴同行。
看着老人舍不得丢弃的一件件老旧家具被抬上了车,季存小心搀扶着老人进入驾驶室。
老人手臂微微颤抖,掌心出着冷汗!
“阿公,您怎么了?季存察觉到了,担心着,“是这些天忙着整理行李,太累了,身体不舒服吗?”
杨洪方紧抿着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在搬家车前停步,回头认真看着身后的老弄堂。
看清了杨洪方眼中满盛的不舍与眷恋,季存忽然理解了老人的心情!
——他是从心底里舍不得这片居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啊!
“阿公,前天任东杰帮您和老邻居们一起在弄堂中拍了合影。等照片洗出来,您可以做念想的。”季存尽力安慰,耐心开解着,“等将来这里建好了、漂亮了,我也可以陪您回来看看这里的变化。”
杨洪方缓缓点了点头,向身边送行的居委工作人员挥手告别,转身借着季存的搀扶上车。
关上车门时,年轻人听到了老人轻到几乎听不清的呢喃:“可惜,荣荣、婷婷还有小孙子生活在这里的照片,基本没有拍过,想补也补不到了……以后老了,只怕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了……”
季存一怔,旋即更加理解老人的不舍与思恋!
——这看似破旧、衰弱的老弄堂,承载着杨洪方对儿女、孙辈太多的记忆与情感,老人不想忘记、生怕忘记呢!
随老人一起回头看向车窗外,季存看见了捧着相机,不断变换角度给祖父母、两位姑妈与表弟、妹拍照的任东杰;看见了拿着手绢给母亲擦泪的咏兰;看见了特意赶来、搂着儿子秦毅不断向邻里们打着招呼的咏萍;看见了难得相聚的郑阿昌老夫妻小心翼翼呵护着旧家具上车;看见了于阿秀特地跑到弄堂口从经营的点心店买最后一次生煎……
季存能懂——对承载着家庭记忆的旧弄堂的不舍,只怕每一家住户都有!就算他们对更新环境后的未来生活充满期待,这一份对艰苦环境中与家人们相濡以沫的岁月记忆,将会久久地镌刻在他们心底!
季存忽然有了一个明确的念头!
等再回家乡时,他也一定要想办法用相机带父母在老屋前、田地间……多拍些照片。
等父母老了,记忆渐渐衰弱直至消散时,他们还可以从照片中去寻找那份温情。
季存更兴起一个心愿
——他,也要与她去拍些照片,以弥补二十多年来极少相聚、隔如陌生的遗憾!
因为春节他悄悄塞钱给她,让她去装假牙时,她是那样的惊喜!她抹着眼泪连连说着“太多,这太多了!辛苦我娃啦!”转身,尽力去老旧的住房内,找出自己晒的萝卜干、做的辣椒酱塞给他……
告别时,她的目光也是那样依依不舍,追着他落寞地说了一声:“你和你爹长得真像啊!可惜,你爹一张照片也没有和我们照过!那一年你没足月出生,那么小,他那样心疼,抱着你,比抱着两个哥都小心……”
搬家车辆启动的一霎间,季存感觉心头塞着的一团抑郁忽然解开了,他感觉可以理解当年她的悲伤、她的牵挂!
能顶着季家父母生气、抵触,坚持而来的她,应该是不舍得他的,只是因为当年悲苦环境的无奈,才……
她的前来,应该不是母亲所说的,只是为了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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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申最近去学计算机或下小夜班,怎么都不需要我们去接了呢?”
在岳父的指挥下,打开搬迁的一只只箱子,将其中的物品小心地取出来,谈培祥看了看楼外的夜色,几分奇怪地问妻子。
刚搬到新家,咏兰在母亲杜雪珍的指导下,“咔嗒咔嗒”地踩着缝纫机,赶做两个新沙发床的套子。
——因为他们夫妻带女儿挤住在父母两室一厅的房中,而任东杰为了做生意,将自己的一室一厅租了出去,也和秦毅一起住到了父亲咏刚一室一厅的新房内。
所以,任家一次买了两张沙发床,白天当沙发坐,晚间拉开当床睡,以尽可能节约居住空间。
听到丈夫的问话,咏兰也从布料间抬起头来,带着几分疑惑思索:“是啊,最近我问过她几次。可她都说不用接。”
杜雪珍帮担心的夫妻俩找到了理由:“呵呵,这都不能理解呀?你们年纪上来了,姑娘大了、懂事了,自己有胆子走夜路、闯世界了。”
谈培祥目光流露出不舍:“她在我们心中还是个小姑娘呢!再大,我也是愿意接送的!”
“快点,还有几只箱子没拆呢,被头这些都要晒一晒再用!”任家旺催促着,跟了一句,“再过几年,念申要嫁人,我看你们怎么办?”
杜雪珍叹着:“所以讲,囡就是不像儿子,一直可以蹲在身边。”
咏兰不服气:“妈,现在这话可讲不定!”
“咋讲不定?”
“你看,现在贴身照顾你们最多的,是我与咏萍,咏刚和东杰基本靠不着的。现在年轻人越来越喜欢小夫妻自己住,看着吧,将来只怕咏刚、咏萍也和东杰、秦毅住不了一起!”
“是啊!”杜雪珍笑了,“但这话,你和咏刚讲无所谓,可千万不要和咏萍讲。你看她平时贴牢秦毅的心思,和儿子分开住是一定不肯的!”
任家旺停了手上忙活的,看着眼前的箱子发呆:“只怕,将来由不得她决定呢!就像我们,当初哪里想到咏刚会走到这一步呢?看东杰现在游游荡荡,做啥都不用心,像玩一样,只怕他将来老了真靠不着……”
咏兰看见父亲打开的箱子中,露出几个厚厚的照片本,对父亲的失落有几分理解。
——兄弟咏刚曾是父母最深的寄托,可咏刚的职业与遭遇的婚变,让他成了老年父母心中最不安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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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申在季存的相伴中,沿着新村外还未用柏油铺平的道路,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家。
这次拆迁,任、杨两家分到了同一个居民小区,前后只隔着两幢楼。
因为新村附近的交通还未完善,只有一辆公交往来,周边还有面积不小的稻田、菜地,所以季存买了念申工作拷台的寻呼机,主动向念申表示,要是回家晚了,可以做个伴,一起回家。
念申想到母亲再一次申请进入居委会工作,父亲忙着照顾外祖父母与秦毅,便答应了季存的相约:每到上小夜班或上培训课的时间,就提前发个消息给季存,由他等在同路公交车的站头,一起回家。
此时,听着路边稻田里传来的蛙鸣,念申疲累一天的身心得以舒展,笑道:“东杰哥抱怨:以为拆迁可以过上市中心的生活。没想到反而拆到了乡下头!”
季存展眼看见不远处的几个工地中,工人们连夜开工建设着住宅区、商务办公楼,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浦东这片区域要更新、要发展,总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可以理解,也是值得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