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偏殿内,楚昱仍旧保持着嘉和帝离去时的动作,连手都不曾动一下。
旁边桌上,摆放着的饭菜也不曾过一下。
此时的他,一颗本就冰冷的心,更加冷硬了。
如果此时还不能给他决断,那他就不是他了。一心筹备十三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影一潜入皇宫,避开所有守卫偷偷溜进偏殿,悄无声息站到了楚昱身后。
“王爷。”
影一低低喊了声,随即道,“南边暗卫已经全部归返,除了一小部分留在暗处保护王妃,一切已经各司其职就位,等王爷下令。”
“徐怀乾那边如何?”楚昱没过问王府的事情,反而先问起徐怀乾。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南边,他的景儿在那里。
“王妃情况如何,情绪有何变化?”
提及景枂,楚昱一颗心忍不住抽了抽,感觉一阵阵的疼。她失去父亲那一刻,她听到景寒天死的消息时,他没能陪伴左右,她该怎样的伤心难过。
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王妃准备建国,已经确定彻底谋反了。”影一把消息带给楚昱,说出这话时,自己的心还是躁动的。
影一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完全是懵的。
王妃造反,自己建国?
特么,这是怎样的发展事态,简直不可思议啊。
楚昱却认为挺好,她本就不是那种沉溺悲伤不可自拔的人,被逼到了绝境,只会不断的突破自己,寻求更大的更好的出路。只是这代价太大了些。
“有事情做挺好,多多少少转移了她的情绪。影一,你继续派人在东海之滨搜查,务必找到景将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影一点头,“皇上似乎也不放心,派了人在搜查。”
“你们加快速度,若有冲突发生,直接灭口。”楚昱声音冷漠,对待皇帝做的事情,再没有一丝期待。
紧接着,又是一系列的安排吩咐,等影一再度离开,楚昱推着轮椅到了窗边,打开窗户看外面。
夜色漆黑,却没有月,一切黑的让人感觉到压抑沉闷。
如同当下的局势,黑暗看不到出路。
“景儿,再快些,努力建国吧。京城的一切,有我。”
……
嘉和帝接到南边准确消息,知道景枂要建国的事情时,又晚了两天。
而与这一消息一同到达的还有南边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各处集结的蕃王军队损失过半,如今正是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
而蕃王的不作为不救治,更是寒了上下士兵的心,一时士气低落,几乎没有人想打仗。
这一场开头战,可谓是不打自消。
一切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连老天都在帮着景枂,帮着景家,这事情简直是不可理喻。
嘉和帝气的猛摔折子,一手拿起刚接到的暗报,怒火燃烧不可遏制,全部撕碎了稀巴烂。
此时他双眼通红,看着那些碎纸片,就如同看着景枂那张脸,恨不得将她给撕了干净。
“景寒天都死了,你一个小女娃竟然还敢如此折腾。没想到老天也要帮你,哼,即便如此——朕也绝不会让你如愿。”
南边。
三天一晃而过。
于墨阳再次前往前线,准备连同几路一起作战,彻底将各处蕃王赶出南边。
只是仗还未开打,就得到一个准确的消息,那边的泥石流太严重,他们自顾不暇了。
此时,于墨阳坐在营帐中,不仅想起了景枂那时的话,暂停。
那时候,她便考虑到了这样的结果吧?
究竟是心软还是——
“苏将军来了!”营帐外有人喊了声。
于墨阳起身,还未走出几步,景枂已经进来了。
两人一见面,景枂就询问前方情况,“怎么样了?”
“很好,一切准备就绪。”
“我不是问我们这边,我问泥石流情况如何,刚进来时听到议论,情况似乎更严重了。他们难道没有采取救助措施?”景枂忍不住怀疑,那群蕃王根本就是弃他们不顾了,否则伤亡的情况为何一日比一日严重。
于墨阳也是心情挺沉重,这样的情况根本不是打仗的问题了。
“我想去那边看看。”景枂忽然提出这样一句话。
于墨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疯了。
那可是敌人的军队,就这样过去,还不把她生吞活剥了。
景枂将底下的几个人喊过来,询问更具体的信息情报,有关于泥石流的严重程度,以及那边的伤亡数量。
当得知已经快超过那边人数的六成时,景枂直接站起来,“我要去看看。”
“你想做什么,等着被他们抓?”于墨阳反问一句,表情极为严肃道,“枂儿你不要任性。”
“我没有。”
景枂挥挥手,让其他人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营帐内。
她对于墨阳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在那里伤亡的,也是南边的百姓,脱去一身军装,他们和其他普通人一样的。他们有家有亲人,那些蕃王昧了良心不管不顾,那是因为他们有去处。带了钱财,带了军队,滚到京城一样可以过得潇洒肆意。”
可是那些留下的,却是最可悲的。
“如果可以,我想招安他们,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一员。”
景枂心中不断计划着,“我们要建国,单就是江都一点人是不够的,如果能拉拢其他各处蕃王封地里的百姓,让他们也能加入到我们这儿来,那才能源源不断的扩大。百姓才是国之根本,没有人,何来国。”
没有人,何来国。
于墨阳浑身一震,眼神忽地一亮,他不得不承认,他辩不过这句话。
景枂的做法有一定的道理,尽管很危险,但是一旦成功,在那些人最脆弱,最无助,最绝望时,给予了他们帮助,那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人会一辈子感恩的。
那是最忠诚的百姓。
“你真想如此做?”
“嗯,你负责带领一部分人,引开蕃王的注意力,逼他们撤退,彻底放弃那边的人。”
给予最绝望痛苦的一击,让那些士兵彻底死心。
景枂心里不由得鄙视了自己一把,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抱着这样不纯粹的目的。
可是,她却没有任何觉得难堪愧疚,因为她没有想伤害任何一人,她实际给予的是帮助。
一定程度上,她或许是救了他们,无论身心。
第二日傍晚,于墨阳带兵突袭,各地蕃王应接不暇,他们不得不放弃那些伤员,带着剩余的兵力连连撤退,一路朝着北方走。
而景枂吩咐人即刻带上救治队,与一批士兵赶往泥石流处。
然而!
她还是估算错误,入眼的情况,简直糟糕透了。
随处可见的鲜血,随处能看到的断肢,有人死了,有人半死不活,还有人嗷嗷直叫,不甘心的挣扎。
遍地哀嚎。
这是她心头闪过的四个字。
顿时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在生死大难面前,似乎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一切的事情都很渺小了。
“分开小队,先查看露出来的人,能救治的全部集中救治。”
景枂看向了山体,已经倾斜了一半,从山脚开始,似乎都有声音在喊,有洪亮的,也有微弱的。
每一声,都让她毛孔都感觉竖起来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她冰冷孤寂中,看不到一点希望。突然而来的光,猛地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跟一批人上来,随我去山上救人。”
“你们自己小心,尽量避开顺滑的地段,最最斜的坡。”
景枂带人绕过前端路,去了山的另一边,采取救援。
一整夜,那些声音不断的充斥在耳边,她一双手根本不曾停歇,到最后整个人累瘫了坐在地上,那些声音还是没有停止。
反而是,因为有人到来,更加的疯狂。
绝望中的挣扎。
“将军,我们救不过来了。”
几十个人同样虚脱无力了,倒在景枂边上说话,嘴唇是抖的,手也是抖的。
她看着他们,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久,那些被救治的士兵有人彻底清醒过来,看到他们身上的衣着,整个人呆住了。
“你们是江都的军队?”
“江都的军队。”
“你们是——”
“我们是景家军。”有人应和一声,语气自豪。
无论是跟着景寒天为晋国效力,还是随景枂一起造反,他们身为景家军的这一份自豪,从来都没有变过。
甚至,因为今时今日,彼此的联系更加紧密。
“景家军,景家军……”
从一开始的一两声,到最后许多人开始念着,声音断断续续,此起彼伏。
“哈哈,竟然是景家军。”
“天要亡晋,天要亡晋。”
“王爷放弃我们,是敌军救了我们,是景家军救了我们。”
“我们——”
到最后,一片难以抑制的哭泣声占据了一切。
景枂站起来,看向被最先救治的那一批士兵,问道,“你们还起得来吗?起得来就跟随我回去,等会儿会再派人过来就你们的兄弟。”
“不,我们留下,我们也能救人。我们……我们自救。”
景枂没再说什么,让已经虚脱的一批人赶紧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另外再派人过来。
“调一万兵力过来。”
景枂一口气就是一万人,手笔之大,让掩埋在泥土中还在挣扎的那些人都激动了。
同时,内心不断的涌出难以表达的感恩之情。
他们何德何能,能够让景家军费心如此。
他们的王爷都已经将他们放弃,自生自灭了啊!
“你们想活着的,那就坚持下去,不要忘了,你们的家人还在等你们回去。”
“活下来的,你们无论去留何处,我一概不管不问,随你们自由。”
“不用回去了,我带了人过来。”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地上响起,于孟昭带着军队出现在此处,他的身后,是齐王府大量的医者。
“师父,师父,还有我!”阿愁挥手一个劲儿的喊着景枂,“我告诉王爷的,我告诉王爷这情况的。”
景枂笑了,看着邀功的阿愁喊了声,“好样的,回去给你加鸡腿!”
阿愁……
他要毛鸡腿哦,他只想摆脱于墨烟那个女人。
“情况我已经清楚了,阳儿一早送信给我,我既知你的决定,便猜想你定会做不同寻常之事。阿愁告诉我时,我便立刻待人赶过来,希望能帮得上。”
于孟昭心底是自豪的,他欣赏赞扬景枂这样大无畏宽广的胸襟,这样的阔达性情,才能当得起大任。
这一招,固然有招安收买人心的意思,可是若没有一颗正直勇敢的心,没有最纯的良知,绝不会如此。
景枂,当得起他们的王。
“舅舅,谢谢您。”
两人走近的刹那,景枂在于孟昭边上说了声。
于孟昭顿了顿,反手拍了把她的肩膀,笑道,“舅舅为你骄傲,你做的对。”
这一场救治,持续了五天。
第五个夜晚来临时,所有能够被救治的人已经全部救出。
而那些已经深埋的无力回天的,他们只能表示哀叹。
“回禀将军,一共成功救出三万余人,其中重伤者一万,两万人属轻伤。”
“安顿好他们,带回江都大后方。伤好后,去留随他们。”景枂顾不得这些,因为五天的耽搁,战局似乎又开始对他们不利了。
于墨阳的消息传递回来,蕃王已经全部聚集在一起,在瑞城附近开始进行反扑。
而就在刚才,另一则消息来报,他们占领了瑞城,彻底将南边最边的一端控制住了。
景枂第一时间想到徐怀乾,他原本就在瑞城守着的,如今他的情况如何?
“瑞城原守城的徐怀乾如何了?”
“回将军,徐怀乾带着百姓在三天前已经逃了,瑞城是个空城。”
景枂一颗心这才落下,瑞城的暗道无数,都是当初采矿留下的,徐怀乾能够利用他们逃跑并不奇怪。
“蕃王全部军队人数多少?”景枂看向瑞城那一块位置,在地形图上盯着,心里盘算着,究竟如何彻底将他们击垮。
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
这群人好死不死非要跑去瑞城,难道不知道瑞城出了那件事后,到处都是地下暗道吗?
而她,却是熟知这些的人之一。
“二十万军队,倒是挺多的。”
“不多,原本该是五十万有余,这一次泥石流,他们损失十几万。而因为他们的不作为不救治,近乎十万的士兵临时逃跑,随泥石流事件逃离了战场。”
于孟昭回到营帐,将情况做进一步说明。
“枂儿,京城那边的军队应该快要到了,如果我们三天内不能拿下瑞城,剿灭这二十万大军,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五十万军。”
到时候,这仗就更难打了。
景枂笑是不担心,她看向于孟昭反问,“舅舅不要忘记了,当初瑞城剿匪,我们可是对那些暗道了如指掌。如今不正好利用它们!”
于孟昭眼睛瞬间一亮,这可不正是这样吗!
“枂儿是想?”
“给他们一个瓮中捉鳖的机会,然后彻底反扑。”
“怎么做?”
“这样……”
两人围在一起,就所谓的战略不断深入讨论,到了黎明破晓时分,终于达成一致。
彼此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舅舅先回去了,这三万人的安顿事情,我来处理。另外让宋明过来,帮你。”
景枂应声答应,起身相送。
于孟昭摆手,“不用送了,抓紧开始。阳儿那边还需要你支援,你们兄妹二人尽管厮杀,我等着你们凯旋。”
景枂目送于孟昭离开,转身,即刻下令,前往瑞城。
“师父我也去啊!”阿愁不甘落后跟上来,一脸期盼。
“师公当初说过,让我跟着你保护师父。”为了跟着能一起去,阿愁直接将蚺封天也搬出来,大有不答应就是大不敬了的意思。
景枂无奈了,扭头道,“你别去,我另外给你派一个更有意思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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