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3章—砂锅馄饨
阴暗的天空。
看不见星辰。
但他们就在那里，无论何时，即使被乌云掩盖了光芒，却不可否认其存在。看不见的东西，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就像小托并不能够看到灵灵，却能够知道，她就在眼前的那栋建筑里。
那是前门有着漂亮霓虹的高档会所，灵灵就在里面，陪着男人喝酒，赚取她的生活费。
而小托，则坐在后街小巷的小摊上，等着她出来，也想着几天前去古风区游玩时见到的那个男人。小托总觉得那个人有些奇怪，不，是很奇怪，那个一时刹那的感触，一闪而过的灵光，总让他有些熟悉，但是只是一瞬间的熟悉。
他，会是谁呢？
“小伙子，在等你的女朋友吗？”
就在小托思索的时候，摊位的老板，一位有些瘦弱但温和的老人轻声笑着问道。似乎是在说笑，又似乎是看透了一切的精明。
小伙子？
现在外表只是十几岁男孩模样的小托为什么会被他称之为小伙子呢？是对于一脸正经的小托的老人式的尊重？还是他久远的阅历从小托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深源与古老？
“算不上什么女朋友，只是寄住在她家罢了。”
而且，是被她强行拉住了。听到小托没有住处，她就将小托拽到了她家里，快快整理了一间客房。根本不顾小托，也就是托拉西夫根本不需要住所。
游荡人间的神明哪里需要一个固定的住处。他应四处游历，传递他的信仰，聚集信仰之力，再度稳固他的神躯，然后……向那个女人报一箭之仇。
想到这里，愤恨的小托似乎听见了那个女人可恶的笑声。真是不像话呢，沉睡那么多年，竟然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及。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个女人……呼呼呼。
不过，有一个住的地方也不错，只要她别每天揪着小托洗澡就好。他又不是猫狗。
“同居吗？”
“……”小托不想说话。虽然是同居，虽然是同居……就是同居啊！而且还是他被养了啊！！！果然还是抹了那个女人的记忆赶快离开比较好吗？
“小伙子，不要对不起姑娘啊。她以真心待你，你为何不以真心待她？”老人一边包着名为百叶包的豆腐制品，一边说道。
“你……”托拉西夫听出了老人心中的懊悔，似乎有什么痛苦的事。
“当年啊，我刚刚进入青春期，就沉醉于那档子事，然后就来了星界，过了一段很荒唐的日子。也，遇见了她。”老人悲伤而怀念地说道，似乎泫然欲泣，但又因回忆而勾起笑容。
“她很爱你吧。”
“很爱我哦。不管我有很多女人，总是嘻嘻哈哈，还给我生了个女儿。”老人，默默抬头，看了看那灰暗的天空。“但是她却没有撑过去，产后大出血，去了。”
小托有些沉默。很平常的故事，对于岁月无限、可观无限世界的他来说，这只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悲剧。但在老人的口中，那是唯一。他的话语中，带着无尽的，似乎可以吞噬神明的悲伤。
“我原本以为啊，我可以冷静地看待这件事。但是抱着那个孩子，我才明白，自己是个怎么样的混蛋。”老人将肉塞进圆滚滚的油面筋中，“沉湎于欲望者，必然因欲望而悲流。”他慢慢说出这句话。
“然后呢？她还好吗？”自然不是那位逝去的女子，还是被老人抱在怀里的那个，柔软而娇如小花的婴孩。
“很好哟，我开了家小店面，卖点小吃，很顺利就把她养大了。她呀，一点都不像是星界出生的女孩子，虽然还是有点涩涩的，但是却从不会乱来，后来去了别的世界，开了大公司……”老人很开心地说道。小托甚至怀疑老人会不会掏出一张照片来给他看。
“那你为什么还要开这么一个小摊呢？”
老人有店面，女儿还那么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摆摊卖吃的呢？难道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托拉西夫自然可以知道这件事，但听故事的小托还是就这样听下去吧。而且，保不齐那个女人……
“不不不，”老人似乎看出了小托的疑惑，笑了。“不是那回事。我只是偶尔在巷子里遇到了一个喝醉酒吐了的姑娘，我就想啊，她们夜游胡来，吃得也不好，还喝那么多酒，伤了胃可不好。我就弄了个小摊子，做些暖暖的吃的，赚不了几个钱，算是，老来心安吧。”
“是吗？欲望，到底是对还是错呢？”托拉西夫喃喃自语。
欲界的存在，给了那些沉于欲望者一个容身之所，也避免了他们因欲望而伤害那些他人，但是，欲望的存在，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这是，连神也无可解答的问题。
有欲望的神和无欲念的神，他们的争端……托拉西夫虽然是最平等的死亡神系，却因他的狂傲与禁乱而有了私心，他又如何看待欲望呢？
“谁知道呢。”老人似乎有自己的答案，但他不太想说，毕竟，那只是他的一己之见。所以他看向小托，“所以，她们下班还要一些时间，你要不要尝些什么？”
“好啊，来一份馄饨，其他佐料也加一些。”
小托自然地点单。他虽然不用吃什么，但是啊，美食这种东西，满足的不仅仅是胃，还有舌头，这也是欲望吗？
老人自然地在砂锅中撒入几种调料粉，放入一些撕碎的紫菜和几个小虾干，倒入两大勺海带熬出的高汤。没有肉的油脂的海带汤也是极鲜，更不会对胃部造成负担。
轻轻笃着的汤中，加入一个百叶包，一个油面筋。即使是这种压制住肉量的酿物，醉酒的女孩子也只能吃一样，不过男孩子就可以多吃些了，而且还是长身体的时候……筷子轻轻拨动砂锅里的酿物，不让他们粘底。
油面筋漂起时，加入十二个小馄饨，只要一分钟，就下入一卷粉丝，转两圈，粉丝变软，再煮片刻入味，撒一把小葱、香菜，砂锅馄饨就完成了。
热气腾腾的砂锅被夹子夹到盘子里，老人托着盘子放到了小托的面前。
之前就弥漫着的香气此时就聚拢在小托的面前，一道道白色的热雾裹着淡然而平甘的海香扑打在他的面上。
虽然有人很爱，但是因着老人的目的自然没有辣油。不需要加任何其他调料，小托慢慢捋了捋自己的发丝，拿起勺子，荡开表面的葱花、香菜，喝了口砂锅中的汤水。
看似清澈的汤中，是淡雅而馥然的海菜滋味。带着海洋气息的汤有着郁然的咸味，以及回起的淡淡甜鲜。隐藏在那海味之下的，是些微的肉味，从百叶、面筋、馄饨中逸漾出来的肉的鲜味。
甘美而又勾起欲望。
夹起百叶，小托重重咬了下去。压制着肉的用量的百叶肉不多，更多的是百叶的豆香，但每一次咀嚼，那股鲜美的肉味以及缠裹在百叶其上、其中的海菜的鲜味都会狠狠撞击在舌头上，冲击着舌上的每一个细胞。
从百叶中溅流出来的汤汁让小托背脊一颤，那是灼热而甘美的鲜香滋味。
油面筋的肉更为凝聚，却不单单是油面筋中包了一个肉丸，吸足了汤汁的油面筋滑腻而软和，与塞入其中的肉形成质感的对比，油润而鲜香的面筋，与肉的滋味互相融合，互相衬托，直至极味。
勺子舀起一个小馄饨，不像有些店家的小馄饨，一样有很多肉。这小馄饨只是涂抹了些许肉荤，沾了点肉味。但是只是喂入口中，一同舀起的汤水与煮煮时探入馄饨中的汤汁便在口中流淌，馄饨的面皮慢慢化开，一股淡然的肉味弥漫着，与那汤的滋味交融。
并不浓烈，却坚定地存在。
小托再尝了尝粉丝，裹满汤汁，带着淋淋洒洒的汤水的粉丝因其寡淡而带着馥然的汤的味道。
没有喝酒的小托以极快的速度消灭着眼前的砂锅馄饨，直到砂锅中没有一点汤水，直到腹中有了些许饱饱的感觉，小托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与勺。
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小托，即使是口中还带着郁然的海带味道以及肉的香味。
“咦咦，小托，你在吃些什么？”就在这时，一个欢快但是带着些许嫉妒而不悦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一个小托最近已经很熟悉了的声音。
换过衣服，卸了妆，没有了那种闪闪亮亮的感觉，只是有些平凡但又带着些许疲惫的灵灵正和几个小姐妹一起看着小托，有些嘴馋。
“一起尝尝吧。”老人轻轻一笑，温和道。
……
几个远去的身影。
老人轻轻一笑，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老骨头，就在这时，听到了一个带着威严却又或许因人而静然温和的声音，“老爹，好久不见。”
漂亮的女子站在那里，看着老人惊讶的表情，呵呵一下“不请我吃点什么吗？”
她是那般平静，心中却不禁皱起了眉头，细细思索，刚才所见的那个背影，她似乎有些熟悉，而且，老爹这个情报还是皇告知她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位的意志，有的时候真是很有趣呢。
“好好，一份馄饨，要多加小葱，对吧？”老人怀念道。
“嗯。”女子慢慢坐了下来，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难得的时光，她可不希望一些小事打扰到她品尝美味的难得的好心情。
后街深巷中，一盏灯下，飘溢着白而甘美的郁然香气，静谧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