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魁军中冲杀在前的大将望向空中的那袭身影,一脸狰狞道:“去他娘的武林高手,老子看看你能斩杀多少人!等你气机耗尽,非得将你的脑袋一刀斩下来拿着当尿壶!”
剑仙如何?剑神又如何?
不过飞剑取人头而已,广陵军伸长脖子让其斩,没个把时辰,能杀的完?
填上几千人命,即便是李淳罡也得断剑归西!
何况他身后是广陵最为精锐,压的楚人二十年抬不起头来的背魁军!
“起!”
一声轻呵。
广陵江面顷刻间波涛汹涌,翻滚如沸。
轰然一声巨响,江面炸裂,无尽的江水如同脱缰之马,奔腾而起。
浪头可拍城头高的广陵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轰鸣之音大作,将数千铁蹄踏在地上的震响压下。
万钧之水逆流而上,铺天盖地。
白浪一线滚滚三千尺是何等景象?
逃到远处的无数旁观者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仙人发怒?
曾有无数江湖豪侠扛千斤大鼎怒砸潮头,砸起千层浪,可这也不过是夸大之词,不过是砸起几十朵浪花,而这离地千尺的大江,轰鸣不息,何止万千浪花?
若是前面真有城头,一线瀑洪冲泄而下,足以将其拍的稀巴烂。
老道魏叔阳感慨道:“武夫一怒,可屠三千甲,这才是真正的陆地神仙!以剑杀人,邓太阿和李剑神皆是世间魁首,若是以玄通杀人,当属这位。三千背魁军,足够广陵王肉疼一阵了。”
世子殿下收刀,啧啧道:“此等翻江倒海的手段,已近神通,他娘的,本世子还得练多久,才能用出这般手段?”
“撤!快撤!”
冲刺在前持一杆丈长马槊的先锋大将,脸色惊变,扯破嗓子大喊,只是冲刺而起的骑兵,想要调转马头,岂是短时间便能行的?
裹挟天威的江水转瞬即至。
远远观看的众人只觉得脑中似有天雷炸响,晕乎乎的,除了暗暗吞口水,再也做不出别的动作。
乖乖,这不是做梦?
武夫一怒,当真只能屠甲三千?
滚滚怒水从天而泻,数千广陵骑兵霎时被拍成泥。
几千步内,猩红一片!
一次目睹千骑被碾碎,即便是刀下有不少亡魂的世子殿下,都觉得心惧,好半晌才回神过来,只是双腿仍有颤抖,喃喃道:“一人敌千军万马,他娘的还真是件霸气无匹的技术活,本世子没法赏啊!”
景舟隔空一抓,从水中拽出那侥幸活下来的武将,问道:“广陵王赵毅在何处?”
武将精神极为萎靡,有气无力说了三个字:大燕矶。
待那武将指明大燕矶的方向,景舟将那武将扔在地上,直奔大燕矶而去。
既然已经杀了,索性便放开。
太安城里那人,身上气数太重,杀了有碍天地运转,未免要面临劫数缠身。
只是不能杀离阳朝的皇帝,还不能杀一个广陵王?
大燕矶阅师台
一杆赵字大纛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体态臃肿的广陵王赵毅坐于高台,左右两旁站着广陵一带的郡守刺史。
此时这位身着蟒袍玉带的男子,肘抵在椅臂上,托着浑然一体的下巴脸颊,笑眯眯道:“是本王小觑了徐凤年小儿的胆识,带着百骑北凉兵,便敢来我广陵,还真以为本王所辖之下,他能如同在江南一样,大摇大摆进来,再拍拍屁股走人?”
广陵王右手边一面显老态幕僚奸笑道:“王爷运筹帷幄,徐凤年那胆大人傻的小崽子,断然逃不出王爷的手!数千铁骑,即便是武帝城的王仙芝,也挡不住几次冲击,徐骁派给那小崽子的几个扈从,只需一个冲锋,便能杀个干净。说不定此时张将军,已经提着徐凤年的头颅,往大燕矶来呢!”
广陵王赵毅微笑道:“北凉军还是有几分战力的,就是不知能拼死本王多少背魁军。听说那新剑神这一路和徐凤年随行?”
老幕僚瞥了一眼广陵王身旁的面容如枯藁的年迈剑客,似笑非笑道:“在下与江湖草莽打交道不多,只听说过西蜀剑皇剑斩千骑的故事,不过江湖人士多少是讹传讹之辈,千骑多半是夸大其词。这位剑神,即便是顶天的本事,能拼死多少王爷用银山打造出来的背魁军?”
广陵王长笑几声,正要说些什么,便见身旁的枯藁老者神情凝重无比,整个人抬头而望。
广陵王顺着望去,一袭紫影长掠而来。
几十郡守、刺史瞬间失神,有人单枪匹马来闯军中重地了!
朗然的声音随之而来:“赵胖子,今日来取你命了!”
“快!快!“
“将那人拦下!”
大燕矶上一群人顿时炸了锅。
数百亲卫军还未聚拢起来将主子挡在身前,便被无尽的剑气搅碎。
广陵王右手边的那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幕僚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似乎要从嗓子眼中跳出来,眼前一块块碎尸堆叠如小山,脚下已是血流成河,直冲神台的血腥味叫他身子一个踉跄,晕死过去。
至于那位面容枯藁的剑客,还未来得及动作,只是转了两下眼珠子,一颗脑袋便从身子上滚落下来。
广陵一众官员,好不容易回神过来,便见一柄制式的广陵刀,刀锋一亮,广陵王臃肿的身子,血溅三尺。
众人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揉了揉眼,其中更是有一人狠心在大腿上掐了一下,这才明白不是在做梦。
王爷死了!
第二日,天下震动!
江湖之上,顿起波澜。
武夫一怒,可叫王侯身死!
金鸾大殿上,赵家天子看着手中的八百里加急,怒极而喜:“广陵王身死,广陵五千背魁军尸骨无存,好一个山鬼,好一个剑仙,敢视我离阳王朝律法于无物,好大的气魄!”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
朝堂之上不少大员神情复杂,唏嘘感概,这最得天恩的藩王就这么死了,身子被一刀斩为两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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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长卿虽三过皇宫如过廊,却不曾杀过一个身有皇室血脉的人,可这位新剑神,虽不曾入过皇宫,却一刀取了一王爷的脑袋。
相较金銮殿的压抑,北凉王府则是笑声阵阵。
大柱国拿着一封密信,咧嘴道:“他娘的,杀的好,杀的大快人心!”
“老子第一眼见赵毅这胖子,便觉得不对胃口,后面果真不尽其然,我徐骁杀人虽多,却鲜有对穷苦人家下手,广陵一带,便因这肥猪,死了多少疾苦百姓?”
从头到尾一字一字将信看完,大柱国一瘸一拐朝前走了几步,推开门,望向远处,喃喃道:“凤年也该回来了……”
夜幕低垂,一河岸边,生着几处火堆。
数辆马车停在一旁。
世子殿下手痒,带着凤字营去劫杀赵勾,景舟拎着一壶酒倚着马车立在火堆前独饮,青鸟静静持枪立在后面。
她不是个心思复杂的女子,就这样子站在后面,便很知足。
景舟轻叹道:“青鸟啊,你说赵勾一批死一批,来的不是韩生宣,不过是些不入一品的人,何苦来哉?”
青鸟想了想,低声道:“为了赵家天子的面子。”
“王侯之家最寡情!”清冷的声音从后面出来。
景舟呵呵一笑,转过头去,看着那道身段婀娜的身影道:“徐凤年倒是个异类。”
靖安王妃正儿八经弯腰施了一礼,开口道:“谢过公子几次出手相助。”
景舟看着这苦命人,摇头道:“不过是一指真气而已,大可不必。”
自古红颜多薄命,独留青冢向黄昏,这世道,没有足够的实力,拥有绝世容颜不过是一桩祸事罢了。
裴南苇立在一旁,沉默不语,恍然觉得眼前这人不杀人的时候,也挺和善的。
“和善”二字一出现在心头,裴南苇竟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今日之前,她绝不会料想到自己会产生这种感觉。
眼前之人这一路杀了多少人?
张嘴千万凌厉无匹的剑气肆虐当空,大地沟壑纵横,尸横遍野。
第一次见血染江水之后,一连数夜,她从梦中惊醒,有几日,即便是远远隔着,眼前这道身影都叫她惧怕不已。
青鸟素来话少,这靖安王妃又拘束不已,景舟只好轻笑道:“左右闲着无事,徐凤年这小子杀上了瘾,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咱们说一说武当山的小道士?听说这骑牛的道士,不再缩在武当山上,已经下江南了。”
靖安王妃一愣,接着又好奇不已。
武当山上的道士?
能入眼前这位的眼,得是何样的小道士?
青鸟轻声道:“那道长还欠公子好多炉金丹。”
景舟哈哈一笑,道:“洪洗象骑鹤下江南,去寻那一袭红衣了,这丹,十有八九是没机会要了。”
“要说起这道士,还得从八百年前说起……”
靖安王妃听的入神,听到“江南好,最好是红衣”几个字时,悄然落泪。
“八百年的夙愿,世上男子果真有如此长情?”裴南苇低声叹了一句,又凝神听下去。
一通故事讲了半晌,景舟又笑问道:“可还记得独臂老头?”
靖安王妃摸了摸泪水,顿时眼前浮现出那喜欢盯着女人家前后目不转定,没有半点儿高人风范的邋遢老头。
靖安王妃面露不解,不知眼前这人为何突然提李淳罡。
青鸟似是猜到了什么,低声道:“绿袍前辈么。”
景舟赞许看了青鸟一眼,道:“世上怎么会没有痴情男儿?折剑后的李淳罡,便是。”
这一夜,靖安王妃说了好多,只觉得将心中的苦闷都宣泄了出去。
半月过后,北凉已经近在眼前。
官道最前头,两匹白马一左一右。
世子殿下笑道:“赵勾这些狗,这次被你杀的寒了胆子,他娘的,好些时日了,连吊着的勇气都没了,不然到了北凉地界,还能叫禄球儿陪他们玩玩。”
景舟轻叹一声:“可惜,只要韩生宣在,赵勾便杀不绝,曹长卿之前出手了数十次,死了可不止千百人。”
世子殿下则是想到了这太监喜欢和曹长卿在大内皇宫捉迷藏,一身功夫高得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咂舌,号称陆地神仙之下皆无敌。
天象境界够威风吧?
这一境界可天人感应,能借用天地之力,可这韩人猫,最擅长杀天象!
若非这大太监,赵家天子的脑袋,说不定便真要被曹青衣摘去!
见路边有座空亭子,景舟勒了一下马缰,道:“去后面拿些纸,还有一点东西没给你小子。”
世子殿下轻声问道:“剑谱?”
景舟摇摇头,“那具金甲之上的符箓。”
世子殿下“哦”了一声,喊停车队,调转马头从后面取来纸笔,研起墨来。
待墨研好,景舟提起笔在纸上作画起来,边挥笔边道:“之前那四具符将红甲,虽说破损不少,但掺以精金,寻锻器大师重铸,刻以符箓,便能再得一件道门神兵,虽不足以抗天劫,却也能抵一二天威。”
世子殿下咧嘴一笑:“好东西!”
景舟轻声感叹道:“黄蛮儿生而金刚,已经不是天赋异禀能够形容,入指玄尚且无妨,一但入了天象,易遭劫数。”
世子殿下皱了皱眉,问道:“没法子?”
景舟澹澹道:“不入天象或者黄蛮儿能强到肉身抗天劫。”
世子殿下追问道:“肉身多强才能无惧天劫?”
景舟收笔,道:“强如王仙芝。”
世子殿下干笑两声。
一声清脆的啼叫,一头清白鸾展翅而来。
世子殿下吹了吹宣纸上的墨水,将一张张画小心翼翼折好,藏进怀中,这才将清白鸾从天上唤下,脸上并无多少回到北凉应有的喜色,低声道:“禄球儿来了。”
片刻之后,官道上马蹄响如雷,一杆徐字王旗出现在道路一头。
靖安王妃裴南苇坐在马车中,无视路两旁的别样风光,无视装备精良,横扫过八国的重甲铁骑,只是望着不远处的那袭紫影出神。
良久,裴南苇揉了揉眼,叹息一声,这才将视线收回。
到了北凉,他就会离去。
一会,可就是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