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他数钱的。
得了金子,赵樽也没有与东方青玄寒暄下去的理由了,淡淡的挽了下唇,突地从车厢里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了侍立在马车边上的郑二宝,让他交与东方青玄。
“东方大人批注过的风月心经果然更添了妙处,本王拜读之后,也批注了一些心德上去,供东方大人赏阅。”
又是那本风月心经
夏初七眼珠子盯在那书上头,简直是奇了怪了。
这大晏朝的“娱乐行业”发展得有这么差吗以致于一个王爷,一个锦衣卫大都督,来来去去就把着一本风月心经来研究,看起来,她不学医了,改行去写风月小本,也能赚银子呀
当然,那是打趣的说法。
实际上,在这几次三番的赠书还书环节之中,她突然察觉出了在东方青玄与赵樽之间,有一种很是诡异的气氛。
说是敌,肯定是敌。那东方青玄真是咬住赵樽就不放。
但说是友,似乎也能说得过去。要不然两个大男人能同时看一本风月心经,还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的看无数次吗
接过书来,东方青玄随手翻了一下。突然凑近了马车边儿上,用低得只有他们三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软媚地说。
“上回青玄看到那妇人铺床叠被,正准备脱了那衫儿就寝,却在那屋子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只小金老虎,那小金老虎却在转瞬间便幻化成了一个男子,欲与那妇人行燕好之事,再一转眼,那小金老虎,又变成了千军万马”
、第87章美男的表白
东方青玄的话里含意太深,夏初七没有完全听懂,但“小金老虎”四个字儿一入耳朵里,却是把她弄了个心惊肉跳。那东西对她的印象之深,可与傻子相比了。可以说,她如今发生的一切事情,或者说她与赵樽之间的一切渊源,都是缘于那只丢失的小金老虎。
可东方青玄没头没尾的这么一说,到底啥意思
脑子里疑惑更甚,她看着赵樽,但他脸上却平静得找不出半丝情绪来。
“东方大人看书不仔细,拿回去多研习一下才好。”
轻“哦”了一声儿,东方青玄又低头翻了翻书,笑了起来。
“难不成是青玄看岔了眼儿”
赵樽没有回答他,放下了马车帘子,将他妖孽般俊美的身姿隔在了马车之外。
“起”
接着外头便是一声长唱。
“晋王殿下起驾”
官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数几十个衣冠俊拔的锦衣卫纷纷立于官路的两旁,低头看着赵樽的车驾缓缓驶入城里。
夏初七犯糊涂了。
瞧着赵樽的样子,像是不太担心那个小金老虎。可听东方青玄那语气,小金老虎应该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物件儿。事实上,但凡和锦衣卫扯得上关系的事情,都不会太简单。
她的脑子拌了点浆糊,胶着了片刻。
等到入了城门,后头再不见锦衣卫的身影,她才疑惑地看向不动声色的赵樽。
“爷,那小金老虎,很重要是不是”
“是。”
既然很重要,既然当初他都为了它与她急了眼,如果他却不着急了
眉头一蹙,夏初七又问,“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虎符。”
赵樽仍然说得云淡风轻,就像虎符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配饰一般毫不在意,可夏初七脑子里却“嗡”了一下,差点儿晕了过去。之前那个小金老虎拿到手里时,她虽瞧着做工精美得紧,也只是把它看成是一坨能换钱的金子,愣是没有往虎符之类的东西上考虑过。
虎符即是兵符,是可以用来调兵遣将的东西。
如今赵樽丢了兵符,不向朝廷交代,那可是大罪。怪不得老皇帝会一再对他疑心,想来也与这个虎符有关系了
“爷”
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语气里稍稍有些歉疚。可她喊了一声儿,那货却只瞄了她一眼,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只一双黑眸浅眯着,在马车的摇曳里,漫不经心地问她。
“如今你也该知道,给爷多少银子都补偿不了了吧”
甫一出手,就偷了个兵符。夏初七与他目光对视着,暗暗赞美自个儿眼光独倒,技术过关之余,又不免轻叹了一口气。
“那东西确实不在我的手里了,当初我不是我不肯交还给你,而是我明明不把它埋在了墙根处,后来再回头找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没有了。”
“爷知道。”
他仍是淡淡的,冷峻的脸孔上,半丝情绪都无。
夏初七却是惊了,“你知道”
他瞥过来,“不然还能轻饶了你”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想到了自个儿为虎符焦心焦肺的那些个日子,她不由憋屈的一咬牙。
“可恶”
嗤完了他,一转瞬,她又像到了什么似的,“不对啊,先头听东方妖人那语气,他好像知道我是把虎符埋在墙角的而且,他好像还知道那虎符如今在哪儿”
“嗯。”
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之后,赵樽神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阿七不必担心此事,只需想好怎么补偿爷就行。”
看着他古井一般深幽的双眼,夏初七懵了一下,冷哼一声儿。
“我说晋王殿下,你欠补啊见天儿的想银子。”
“跟你学的。”
“那你给多少学费”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扯上了那生命的万恶之源金钱。而赵樽从头到尾给她的感觉,就是真的不太在乎这个事儿。他的淡定,也让夏初七焦心的情绪,慢慢地淡然了下来。
可是事实证明,有些事情,真不是想象那么简单。
等马车到了晋王府,赵樽却没有入府就转了弯儿,只嘱咐她拎了鸽子回府,便自己骑了马,领了一群人便飞奔而去了。瞧那个情形,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办。
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回来。
夏初七晚上仍然是住在良医所里。中途去承德院为小马搭了一个窝,又几次三番借口为它喂食,去瞧了赵樽的屋子。整个承德院都黑压压的没有掌灯,值班的婢妇说王爷没有回来过。
如此一来,她心里的浪潮,被堆得更高了。
隐隐约约的,她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儿,就要发生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天晚上,起了一夜的风。
隔天儿起来时,赵樽仍是没有回来。夏初七匆匆吃过早膳,等到有人来通传了,便整理好医箱,与李邈和二鬼一起出了良医所,例行去东宫为太子爷赵柘疹病。可一事不顺,事事不顺,三个人才刚刚踏出良医所大门那个高高的门槛儿,便见到不远处的院子里,站着满是怨气拎了鞭子过来的赵梓月。
“你又要去哪儿”她娇声埋怨。
夏初七瞧着她这“准媳妇儿”,头都大了。
“公主,下官有紧要的事去做。”
“有什么紧要的事,比陪我更重要”
赵梓月那个语气,幽怨得就像一个被丈夫给冷落的小妻子似的,问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问得那叫一个期期艾艾,不晓得的人,真以为他楚七是现实版的陈世美,干了什么抛妻弃子的事儿来着。
仰天望了下天,她不得不解释清楚。
“去东宫,为太子爷瞧病,耽误不得。”
赵梓月嘟了下嘴巴,“就不能派别的人去吗昨日宫里还差人来说了,说让我乖乖的,在府里与你多多的培养那个,那个什么情来着本公主忘了对,还说父皇已经下旨让工部建造公主府了,还专程让我十七哥给督办,等公主府建成,我两个便可以商定婚期了,楚七,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啊。”
哟喂
这是恨嫁怎么的
打了一个哈哈,夏初七笑着就想开溜。
“那是那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嘛,不过公主你也甭着急嘛。赶明儿或许你又看上了王七,陈七,谢七,王八七,那就瞧不上我了,换了心意也是有的,不急不急啊,回头再聊。”
“不,我就要嫁给你。”
赵梓月那个刁横性子,可以说是开天辟地,夏初七见到的第一人。大概瞧出来她想走人,那小魔女捏着鞭子就风快地跑了过来,可就在夏初七拉开架势准备迎战时,没想到,她没有挥鞭打人,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袖。
“你带我去好不好”
“不好。”
“凭什么呀你是我的夫婿。你应当带着我的”
夏初七脑子里顿时有十万只乌鸦在唱歌,可烦躁归烦躁,她面儿上还是带着十分得体的“驸马之笑”,顿了一顿,轻轻握住赵梓月的手,还故意捏了一捏,才拿了开去,微微一笑。
“公主,你是不晓得,那太子爷的病不是太方便给姑娘家瞧见。再说你身娇体弱,万一给沾染上,那不是怪让人心疼的吗”
让人心疼几个字,把赵梓月说得小脸儿一红。
“有你在,本公主怕什么。你不是神医么”
咳咳夏初七虽说是一个装得很女汉子的姑娘,可她也很少在女人面前生出点儿什么男子汉的气概来。但是这会儿,明显出了美丽的误会。再看着那小公主突然娇羞的面孔,她哑然一下,不免有些失笑。
“当然当然。可下官不是担心这个,而是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反正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抛头露面总归不太好,乖乖在家待着,嗯,行不行”
吃软不吃硬是人之常情,可是很显然,不包括赵梓月这种被宠惯了的人。她嘟着嘴巴瞥了夏初七一眼,小身子忸怩了两下,那一双大眼睛就幽怨了起来。
“我就是要陪着你,万一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你。”
“没有人敢欺负我。”
“我不是就欺负过你”
“”那也叫欺负到底谁欺负谁啊
夏初七难得矫正她的人生观,正准备甩了她大步走人,却见那小魔女又拔高了声儿,“还有还有,你不是答应过我,要让蜘蛛给我表演的么就今天好不好”
“不好”呻吟一声,她直拍额头。
可赵梓月哪又是讲理的人一把拽住她就不放。
“要么你就在府里陪我玩,要么我就跟你去,你选一个吧。”
靠夏初七很想炸毛了,可好歹这是赵樽的妹妹,她的“小媳妇儿”不是再怎么也得给她三分面子的。眼珠子一转,她考虑了一下,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公主我们打个赌吧”
“怎么赌”
“我说我可以让蜘蛛顺着我划的线来走路,你信也不信”
赵梓月到底还是一个孩子气重的小姑娘。
一听这话,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才不要信你。”
夏初七嘿嘿一乐,“如果我能做到,你以后就不能再缠着我了,好不好”
对她的说法,赵梓月很是好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君子一言”
“死马难追”
“”
看着赵梓月拍着胸口保证的样子,夏初七的阴笑僵住了。
死马当然难追
不仅赵梓月不相信蜘蛛会按着夏初七划出来的线走路,就连李邈和二鬼等几个围观的人都不相信。可实则上,夏初七真的做到了。
大概花了一盏茶的工夫,小魔女的蜘蛛从青堂院里拿过来了,而夏初七在一张薄木板上用毛笔画出了三条直线,将那些蜘蛛放了上去。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些原本不该听人话的蜘蛛,在她的指挥之下,果然沿着那“跑道”一样的路,慢慢地爬悠了起来。
“怎么样现在服了吧”
玩耍了一把逗小姑娘的小玩意儿,夏初七很是得意。
“你太厉害了楚七,你太厉害了。”
赵梓月惊讶的双眼晶亮,看着那些蜘蛛,又看了看夏初七,兴奋的就差跳起来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等我回来再教你,。现在时辰不早了,太子爷还等着我呢。”
“不嘛”
看着她嘟囔地缠上了自个儿,夏初七脸儿都僵硬了。
“刚才说好的,我若做到了,你就不再缠我。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以食言”
“好,我不缠你。”赵梓月风快地放开了她,然后又抬了抬眼皮儿,“我只是跟着你就好。我不讲话,你就当我不在,可不可以”
“”
眼看软的不行,夏初七只有来硬的了。
退开几步,她朝公主欠了欠身,一甩袖子便急急往外头走。
“你站住楚七,你给我站住”
赵梓月急得一跺脚,就又要追上来。
“鬼哥”
夏初七真心怕死了这个粘人的小魔女。一拱手,冲二鬼使了个眼神儿。
“麻烦帮我照看一下公主,今日你就不必陪我去太子府了。”
看得出来,二鬼也害怕招惹赵梓月那个小魔女,尤其是直打昨日他在赵樽的命令下,强行把赵梓月带回青棠院之后,那个小魔女就已经恨不得宰吃了他了,如今再“照看”她,他还有活路么
脊背凉了一下,他一脸都是忧伤。
“楚医官,殿下命令我陪你去东宫的。”
想着今日去东宫还有些事,夏初七更加坚定了不带二鬼的想法,笑眯眯地冲他一笑,又挤了挤眼睛,“不必不必,殿下那儿我自会交代。如此便多谢鬼哥了,拜拜塞药啦啦,公主我就交给你了啊。”
说罢,她没有再瞧她那个“未婚小娘子”,速度极快地领着李邈便大步离开了。背后赵梓月气得一阵的怒骂,声音尖得她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我要真是个男的,也不敢娶她呀。要不然,早晚得被闹死不可。”
“不娶她,你还逗她”李邈瞥她一眼。
夏初七得意的一笑,“嘿,如果我连流氓都做不好,还怎么好意思做神医啊”
“”
东宫。
今儿的天气很好,黄公公为太子爷备了一个软榻在窗户边儿上,把他扶坐在那里。支开了窗户,习习的凉风透了进来,吹得殿里的纱幔轻轻地飘舞着,让殿内暗沉了多日的气息,似乎都清冽了许多。
夏初七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赵柘身上的病痂。
那梅毒发出来的疹子有一部分好了,就结了痂,有一些痂脱落了又长成了红通通的嫩肉,而还有一些新发出来的,正狰狞地张着它的牙,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没有青霉素,梅毒实在是一个大难题。
她先前用的药物也只是控制住了病势,若说要彻底治愈,确实非常的艰难。轻轻地醮了药水,夏初七替赵柘外擦着那些小疹子,擦得他只剩一层皮包骨头的松垮皮肤,随着药棉激动,显得更为瘦削,让她不由叹息。
“再等几日,我便可以为殿下用新药了。”
赵柘额头冒着冷汗,那药水在身上,刺激得身子有些疼痛。可看着夏初七“口罩”上一双专注的眼神儿,他愣是一声都没有吭,只是温和的浅笑着看他。
“其实擦身这事,楚医官不必亲自来做的,可以让他们来做。”
夏初七挑了挑眉,见他身子都瘦成火柴棍儿了,还有心情顾惜一个医官的心思,不得不叹服这太子爷确实当得了“宅心仁厚”几个字了。
“我是医生,也学过护理,他们都不如我做得好。再说了,这脸上的病痂,要是不仔细处理,万一留下了疤痕,往后可就不好看了。”
赵柘鬓角的黑发已然湿透,却是笑开了。
“本宫人都老了,容貌又有何关系”
“呵,您这个年纪,那算什么老呀还年轻着呢。”
“人过不惑,知天顺命了。”
男人四十岁,在后世的人眼里,还可以泡吧k歌找妞儿寻乐子,可这人却说已经老了。夏初七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儿,正想着怎么把问题扯到她想知道的事情上头去,却听得赵柘突然问了一句。
“今日我看你总是出神,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本宫说”
心脏“嘎”一声,夏初七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这位太子爷总是给人一种“无公害很柔软”的错觉,可是几次三番的事情证明,他性子虽仁厚,但眼神儿却仍然是犀利得紧,大概真是比她多吃了几年饭的原因,愣是把她的心思给看穿了。
“是,是有点儿事儿。呵呵”她笑着附和,却不说是什么事。
那赵柘了解的调过头去,朝黄明智摆了摆手。
“你们退下吧。”
黄明智是多会察言观色的一个人一看太子爷那神色,唱了个诺,便乖乖地领了几个侍候的丫头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还是赵柘先出了声儿,“楚医官可是在为选驸马的事情苦恼”
想到那个事儿,夏初七不免苦笑,“下官确实配不上小公主。不过”稍稍迟疑了一下,她直起身来,先后退了两步,才恭敬地拂了拂袖子,认认真真地对赵柘行了一个揖礼。
“不敢欺瞒殿下,下官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赵柘和悦地看着她,“你说。”
夏初七没有抬头,淡声说道,“下官听闻早年太医院曾经有一名太医叫崔良弼,在岐黄之道上颇有一些建树。这些日子以来,下官独自研究殿下的病情时,时常有一些思考不通的地方,想找这位崔太医一起,也好有个人说道,请殿下恩准。”
良久,赵柘没有吭声儿。
就在夏初七紧攥的手心有些湿润的时候,才听得他轻轻一叹。
“崔太医确实是一位好太医,人也就在东宫典药局,可他前两年遭了一些不幸,只怕是”顿了顿,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她,“楚医官,难道你没有听说,他是为什么会到东宫来的吗”
额头有点儿冒冷汗,夏初七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下官愚钝,实在不知。”
赵柘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哑了。”
心里“咯噔”一跳,夏初七差点儿失态。
“哑了”
肯定地对他点了点头,赵柘又重复了一遍。
“哑了,不会说话了。”
夏初七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太子寝殿的。
魏国公的案子硝烟已散,她如今知道的两个证物,一个是一只鹦鹉,即便它再通人性,也只是一只鸟。另一个太医崔良弼,居然已经哑了,她又怎么可以去期待一个哑巴说话
不过想来也是。
她都能够想到的问题,那些做了亏心事儿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肯定得先把所有的证据都给毁了,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才对。
她该怎么去还原当年的真相
最为关键的是,她自己都还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难道路就这样被堵死了
回晋王府的马车已经备在了那里,她心绪不宁地撩开了车门的帘子,就着马杌子踏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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