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东方青玄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眯,片刻之后才继续慢条斯理的道,“如风,你好大的胆,知道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吗”
如风身子一颤,却坚定道,“大都督,如果只是天灾呢”
东方青玄又笑,“天灾何来的天灾”
“就在金沙村上头不过几里的地方,便是有名的湔江堰水利工程只要,遇到决堤泄洪那么,晋王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宁王好大喜功,虽有些谋略,却绝非我等对手。只要除去了手握重兵的晋王,皇长孙也便再无顾虑。大都督,如风愿意领办此事,不论成败,后果皆我一人承当,绝不会让大都督为难。”
东方青玄紧绷着的一张如花俊脸,慢慢的缓了下来,声音又和煦如春风一般。
“如风,你啊,真得本座之心快快起来说话。”
“望大都督成全如风一片忠心。事成之后,如风愿一死明志。”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东方青玄笑着俯身拉他上得马车,亲自拿了洁白的绢巾替他擦拭着,在一阵让人陶醉的花香之中,他的声音轻缓得如同羽毛拂过心脏。
“你的忠心,本座自是晓得。只是如今他还死不得,那个小丫头更是死不得。”
如风睫毛眨动得极快,垂着头,声音闷了几分。
“大都督,恕属下直言,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譬如”
“譬如为何大都督明知道皇长孙在找七小姐,却又不告诉他此事的真相。还有圣上那边儿还有诏狱里的夏公,又是何意”
东方青玄轻笑。
“本座自有分寸,来人啦,去金沙村接应马千户。”
与此同时,在通往望丛县金沙村的路上,那个出晚殡的队伍,一路上号啕大哭的撒着纸线,吹打着哀乐,棺木上绑了一个大旗杆,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泞里,好不凄婉。
“生死在于天,荒草遮坟场,人生本是苦,离去莫悲伤”
唱挽歌的人尽责尽职。
一唱,冷风似是呼啸得更烈了。
就在晃晃悠悠的棺材板子最下面一层,夏初七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可她的手脚还被死死捆住,嘴巴也被堵得严严的,像一个棕子似的,根本就挪不了分毫。
唯独能转动的,只有头部。
她偏着头,用堵了破布的嘴巴不停在棺材板儿上摩擦着,一点一点的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堵嘴的布条才总算松了开去。她慢慢吐出来,大口呼吸了几下,眼睛死死盯住面前这个黑暗、窄小、几乎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
虽然这会儿什么也瞧不清楚,但她却可以想象得出来,一个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下层空隙的女人,捆成了这副鸟德性,到底是一个多么悲催的画面。
嘴自由了,她却没有喊。
一动不动,她只是注意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此时的天儿越发暗了,抬棺的人,便没有发现棺内人的异常。
事实上,这出晚殡的人并非全都是假的,确实是因家里死了老娘,赶了巧儿被锦衣卫给拿捏住。这伙子全都是村子里的老实人,在锦衣卫的威胁利诱之下,又哪里敢不从命
夏初七闭上了眼睛。
东方青玄,你妹儿的。
这是她出了鎏年村的猪笼子之后,混到如今最为悲催的一回了。往常赵贱人再怎么苛待她,戏耍她,至少她不用担心自个儿的小命。可东方妖人那大变态,谁知道他哪个时候会突然心情不好,便画花了她的脸,或者砍了她的手脚做人彘
两权相害取其轻。
比起东方妖孽,还是赵贱人没那么要命。
如果他能来把她救出去,往后的事儿,再徐徐图之好了
“快看”
她正在里头思考着,棺材外面原本凄凄怆怆的哀乐吹打声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极度惊恐的大喊声,随着喊声而来的,还有另外一种。
呼呼
哗哗
轰啪
一种如同灾难片儿里,才能听见的洪水咆哮声响了起来。
她心里惊诧了一下,难不成这下了两天暴雨,遇到了泥石流
仔细侧耳倾听着,她不知到底出了什么状态。可下一瞬,原本一直在走动中的棺材突地被往地下重重一放,外面那些人的尖叫声惊恐得已几近狰狞。
哀乐停了,挽歌止了。接着,比刚才还要可怕的呼声传了进来。
“是山洪山洪来了”
“不,不是山洪好像是湔江堰泄洪了”
“泄洪了快跑啊”
“哥娘,娘她还在棺材里头”
“快跑啊来不及了”
活人的命,自然比死人都会重要。
夏初七听得外头慌乱阵阵,远近都是各种嘈杂的声音,接着,刚才那些还在为老娘死了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的亲族们,几乎都没有怎么犹豫,便都只顾着各自逃命去了,哪里还能管得了棺材里的死人
如今,那些人连亲娘都顾不上了,又怎能顾得上她
“快,快把她弄出来抬着棺材咱们走不远。”
一路随行的一个乔装锦衣卫,在洪水暴发的呼啸声中,突然大吼着说。
“马千户不行啊,来不及了钉死了我们快逃吧”
“不行,杨老二,回来”
“马千户,快跑啊”
“你他娘的,大都督的话也敢王三,快点”
“马千户,撬吧”
他们的骂声和对话声,很快就被洪水肆虐过来的呼啸声给淹没了。可夏初七却还是能够感受得到,棺材被撬得“咚咚”作响。
可不过一瞬,昏暗的天空下,更大的洪峰恶魔一般涌了过来,席卷了所到之处,眼看远处的房舍树木被淹没,恐惧感终于战胜了责任心。人之将死,什么任务都是空谈。剩下来的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拔腿就跑。
“你们他妈的回来”
轰哗呜轰
风声、水声、冲击声洪水猛如兽,其势排山倒海。
夏初七双眼瞪大了。
可她此时手脚被绑住,又哪里有逃生的可能
耳朵里仔细辨别着,她也听见了山洪越来越近的声音,却再也听不见那个马千户的喊声了。
脑袋使劲儿撞着棺材,她拔高了声音大喊。
“喂杀千刀的锦衣卫你们他妈的给老子把棺材撬开再跑啊。”
自是没有人再回答她。
看着黑漆漆的棺材板儿,她突然莞尔一笑。
妈的,连死了还要拉上一具死尸垫背,这什么狗屁的命运
这样儿离奇的死法也太悲催了
缓缓的,她闭上了眼睛。
说不定,一觉醒过来,她还在占色家的别墅里,拿着小镜子照来照去。
说不定,等她再睁开眼睛,哈,发现全他妈都是一场梦。
“主子爷啊,不能过去。山洪来了”
一道比鸭公还要怪异尖细的尖叫声儿,因为紧张和害怕几乎完全变了形,可却还是让她捕捉到了那熟悉感,噌的一下睁开眼睛。
郑二宝他喊主子爷
赵樽来了
“爷”
“殿下殿下快拉住殿下”
“你们快跑。不许过来”
一道比一道来得更急更重的喊声,伴着洪水野兽一样狰狞的咆哮声,让一直身在黑暗棺材里的夏初七,心脏悬得都快要蹦出喉咙口了。
赵贱人他这样的情况,还敢来救她
“嘭”
未及多想,一个极重的撞击,如同死亡逼近般打了出来,她觉得整个棺材被巨浪推出了老远,紧接着便晃动了起来。而她的脑袋也撞在了棺材板儿上,撞得眼冒金星。
她知道,棺材被山洪给冲走了
下一瞬,上头突如其来的重物坠落的“咚”声里,棺材受到了巨大震动,往下沉了一点,好像一下子便卷入了惊涛骇浪一般。
很明显,有人俯在了棺材板上方。
果然,接着便传来赵樽略略发沉的声音。
“楚七”
舌头打了下滑,夏初七眼眶一热。
“我在喂,我在里头”
她不知道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没有,没有听到反应,又用力拿脑袋撞了下棺材板子。可下一瞬,又一波激流猛打过来,把她连同棺材翻了好几转,又冲击出了好远,才卷裹进了巨大的滔天洪浪里。
一下下的冲击,撞得她头晕目眩。
好在,她也没忘了,棺材上头还有人。
脑袋又重重磕一下棺材板儿,她大声喊。
“喂,你先想办法弄我出去,里头开始渗水了一会儿我得被淹死。”
外头没有声音。
不,应该说,是没有赵樽的声音。她只能听见,咆哮的洪水一浪卷一浪,卷着棺材板子撞击在树木上,撞击在岩石上,发出嘭嘭嘭的巨震声。每一下,都似乎敲击在了她的心脏上。
不管想象外头成什么样子了,她一阵发慌。
“喂,赵樽你怎么样”
她撞头,可他还是没有回答她。
惊骇了一下。
她寻思,难不成,那贱人被洪水卷走了
这要不要这样残忍啊让她在临死之前还欠上一条人命债下辈子再去投胎,可怎么好意思
原则上来说,夏初七是一个好人。
这样儿的猜想,让她嗓子眼儿里像堵了稻草,心窝儿里也有点儿不太舒服,喊出口来的声音更是凄厉了几分。
“赵樽喂,赵樽你说话。说话呀”
“鬼叫什么闭嘴”
外头突地传来他冷冷的呵斥声,让她一下子松了口气。
“老子是怕你死了,没人还我镜子。再上阎王那儿去参我一本,说我欠你一条人命,那我不是去了阴曹地府,还得赔你银子”
没搭理她欠扁的词儿,赵樽许久,才低低说了句。
“再忍一会。”
这一口棺材是木质的没错,可外头裹了一层铁皮儿,一时半会儿的也砍不断,而且因为习俗,那棺材钉也是钉得极死,此时又不是正常情况,仅仅只是洪水的冲击都会有生命危险了,更何况还要想办法撬开一口棺材
夏初七可以想象。
在剑砍棺材的“咚咚”声和洪水的呼啸声里,她扯了下嘴角,准备笑着安慰一下那个家伙的情绪,可之前为了磨去堵嘴的破布,好像嘴上磨破了皮儿,痛得她“嘶”了一声儿。
“呛水了”他问。
没想到这厮的耳力这么好
大概上头已经砍开了一些缝隙,在洪浪的冲下,时不时涌进来的水,确实已经开始漫向她的耳朵了。而她捆着平躺在里面又无法坐起来。如果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她猜便会漫过头顶。
可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
挣扎一下,她尽量往上伸长脖子,笑着回答。
“不着急,你慢慢儿砍,我在里面舒坦着呢,还有女鬼陪着。”
“啪啪啪”这是利剑与棺材板相撞的声音。
“嘭嘭嘭轰”这是洪水在不停的奔腾卷裹中,托着棺材与一路上的障碍物撞碰时发现的咆哮声。
水流的速度极快,棺材越飘越远,涌入的洪水越来越多。
很快便要没顶了
夏初七深呼吸一下,屏紧了口鼻,长颈鹿一般伸长了脖子。
她可不想吃几口尸水进去,那不得恶心一辈子
一想到上头的尸体大妈,她胃里便有点儿翻腾,很想大声催一下上头的赵樽快点儿。可人家好歹也是为了救她的小命儿才冲过来的,还是他的安全更要紧,谁让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呢
她静静的等待。
“还舒坦着呢”
上头突地又传来赵樽不冷不热的声音。
感觉到头发都荡进了水里,夏初七憋了一口气。
“还成,挺舒坦”
原本她只是为了鼓舞那货的士气来着。她哪里会知道,一听这话,那货还果真就住了手,慢慢悠悠的说,“那爷先走了,你在里头慢慢舒坦着。”
“喂喂喂”
心里一紧,她使劲儿拿头撞着棺材,恶狠狠的吼。
“你要敢走了,老子下辈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说我搞成今天这样儿都怨谁啊不都是怨你没有你,我能认识那东方妖人吗不都是你害我的吗你这个咳咳王八蛋吃水了我”
啪
一个重重的物体落水声后,她头顶上的夹板“咯吱”一响。
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在滔天洪水反射出来的炫目白光中,那人如同天神降临一般,虽浑身湿透却姿态雍容,虽衣袍还在洪水的冲击之下,仍是风华尽显。这个本该只会出现在皇庭高门,享受人人跪拜的尊荣,让天下女子仰望他风姿的家伙。这会儿却趴在棺材板儿的上方,不冷不热的俯视着她,面色淡定从容,用一种秦淮画舫上谈论古今风流的姿态,面对着吃人的洪水巨浪。
他是个王爷,没有必要这样做的
这一瞬间,夏初七是震撼的。
“眼珠子掉了。”
他讥诮一声,把死到临头还在犯花痴的她给拎了起来。
那女尸已经被推下洪水里了。
可瞧着这棺材上的情形,夏初七却是恍然大悟一般反应了过来。
一想,刚才的崇拜之情全没了。
原来这货先头便已经都把棺材给劈开了,见她不肯讨饶还偏偏故意恶心她一下,让她吃了几口水忍不住喊了才救她。丫也太缺德了。哼了一声,她使劲儿甩了一下头上的水,努着嘴看向棺材里头被水淹掉的包袱。
“喂,帮拿一下,我的东西”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向东方妖孽争取来的,裁缝店里制成的内衣裤,还没穿上身呢,要是没了多可惜赵樽嘴角抽了下,将包袱拎了起来,挂在胳膊上,这才开始割她身上的绳子。
夏初七像一只小虾米似的趴在被他翻过来当承载物的厚厚棺材板儿上,大大呼吸了几口空气,环顾着已经山河变色了的周围环境,觉着这口棺材也真是神奇,飘浮的效果还真是好。
“算你命大,碰上了老子。”他收拾好绳子,还顺了下她的衣裳。
呛了下口水,夏初七看着他,蹙紧了眉头。
“这句话,好像有点儿耳熟”不正是她说过的吗
“往后,爷便不欠你了。”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半点热度。
夏初七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就是第一回见面的“救命之恩”么原来他都记得啊可她哪有那么好心能让他轻易就还上债
抿嘴一乐,她嗤了一声。
“说得好像你是为了还我人情,才救我的一样”
冷冷的扫他一眼,赵樽给了一个“正是如此”的眼神儿,便未开口。
夏初七嘴角狠狠一抽。
为了自家的小命儿安全起见,她一只手攀着棺材板子,一只手死死揪住赵樽的胳膊,在洪水一浪大过一浪的撞击里,笑眯眯开口。
“行吧,我可不像你那么没人性,反正咱们现在还能不能活下都是个问题,两清便两清了,谁也不欠着谁,正好。”
他没有搭理她。
或者说,他没闲工夫搭理她。
一双黑眸浅眯着,他从容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刚才那一**的洪水来得很急,不可能是因为暴雨而突发的山洪。而应该是金沙村上游的湔江堰闸口开流放出来的洪水。很有可能,这次灾难不仅仅是他们,指不定整个下游的村庄城镇都会被洪水淹没掉
他在思考。
夏初七也在思考。
一块棺材板儿,载着两个人在水里颠来倒去,水流怒叱湍急,天色也越发暗了起来,四周的环境她根本就没法儿看得清楚。第一次见识到洪水威力的她,总算知道了厉害,这雷霆万钧之势,简直比她以前看过的灾难片里的世界末日还要让人恐惧。
最憋屈的是,如今这情况,他们根本就无法找地方靠岸。
一直憋着,也知道憋了多久,她呸了下水,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喂,我内急。”
“憋着。”赵樽眼皮儿都没抬。
“憋不住了,咋办”她瞪眼。
“就水里。”他漫不经心的蹙眉。
夏初七喉咙口噎了下,张了张嘴,故意恶心他,“我大便。”
他面孔僵硬了一下,视线总算从黑压压的天际拉到了她的脸上。慢悠悠的,又抛出了一句,“那便拉在裤子里”
“”
不再搭理他,夏初七青白着一张小脸,在冰冷的水里泡里,身子骨冷得透透的,又觉得有一些滑稽。
这人的生命,也太神奇了。
以为要挂掉了。救她的人,居然是他
可如今在这个比鲁滨逊漂流记还要遥远漫长的飘流旅程中,与一个帅得不像人间凡物的古代美男儿同趴在一个棺材板儿上,还是以这样的德性来趴着,她觉得还是缺少了一点诗情画意。
静默中,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离他们被洪水冲走的地方究竟有多远了,等水流速度终于慢下来时,她再往四处一看,发现在洪水的大面积冲压之下,两人所处的环境几乎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那感觉,仿佛全世界都被淹没了四面八方,看不到方向。
完犊子了。
她头晕眼花,又要小命休矣而这回,连棺材都备好了
又飘了一段,就在她想要冲着天老爷大吼几句撒气的时候,她眼睛突地一眯,有气无力的手死死捏住赵樽的胳膊,望向了远方一个仿佛是飘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山。
“喂,快看,那里”
那里应该是一处大山,因为地势较高,虽说四周都淹没了,可它还巍峨的存在着,像一座仅有的孤岛,成为了她此刻最为向往的地方。
“抓好棺材板”赵樽自然也看见了,声音却比她从容得多。
“我说,换一个称呼,可行”夏初七瞥他一眼。
“嗯”他似乎不明白。
“不如叫它救水浮木吧什么棺材板儿听着就隔应死人了,我可不乐意跟你死在一处,还要装在一口棺材里想想就可怕。”
赵樽看着她直翻白眼儿的样子,淡定的说,“那你松手赶紧从爷的棺材板上,滚下去。”
“你的棺材板儿”夏初七一噎,撇着嘴给了他一肘子,“明明就是老子的棺材板儿好吧啥时候变成你的了”
嘴角微微一牵,赵樽懒洋洋打量她,“行,本就是你的棺材板儿。死进去吧”
一下子被堵了嘴,夏初七才发现又被他给绕进去了。
妈的
她正在心下低骂,那个被她骂的男人,却突地一下裹住了她的腰身,又换上了冷不溜啾的命令式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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