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场面,忽然出现在荒凉的小渔村,唐积德除了感觉到不可思议之外,再无任何感想: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就是散个步而已,不用搞这么大阵仗吧?
“放开小姐!”几声低吼从海面上传来,随后就是咚咚的脚步声,鼓点般敲醒寂静的夜晚。不远处的渔村,一阵激烈的犬吠。
雪亮的灯光下,十几名身材魁梧的黑衣壮汉正向这边冲过来,虽然都是赤手空拳,但是那股杀气腾腾的气势,却昭示着他们绝非常人。
“你家小姐太野蛮。”唐积德嘟囔一声,藤条一抖,将那个白衣女子甩开,然后掉头便跑。面对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壮汉,傻瓜才不跑呢。至于他那支撑的帐篷,经过这番折腾,早就瘪了。
“站住——”一声苍老但是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唐积德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讪讪地望着披衣而出的海爷爷:“老爷子,怎么把您老也折腾起来啦。”
白衣女子一抬手,那些壮汉的脚步也全都戛然而止,肃手而立,看样子都是保镖一类。而那个女子则紧跑几步,来到海老爷子跟前,盈盈下拜:“爷爷——”
爷爷,这丫头是老爷子的孙女,唐积德更觉尴尬。
“我不是你爷爷,你走吧。”海爷爷侧过身,原本淡然的脸上无比肃穆。唐积德看得真切,老爷子那篷雪白的胡须,不停地微微颤抖。
那个白衣女子的泪珠簌簌而下,肩头剧烈地耸动,早就泣不成声。她的身子猛然向后一仰,便直挺挺地躺在石板地上,牙关紧咬,不停抽搐。
海爷爷一个箭步冲上去,俯身将那个女子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已经掐上她的人中,整个动作比年轻人还要迅捷,因为唐积德在旁边还傻愣着没有一点反应呢。
“波波,你怎么啦?”海老爷子口中连连呼唤,刚才的淡漠早就抛进太平洋。
一个黑衣大汉走上前,取出一个小瓶,在女子的鼻子下面喷了喷,在剧烈地咳嗽几声之后,女子终于转醒,当她看清楚是在海爷爷的怀里之后,就抱着爷爷嚎啕大哭。断断续续地来回叨咕几句话:“妈咪不要波波,爹地也要离开波波,爷爷也不要波波啦——”
轻轻拍打着孙女的后背,海爷爷也禁不住老泪纵横:“波波永远是爷爷的乖囡囡。”
没唐积德啥事,他就在旁边一个劲搓手。良久,祖孙二人这才站起来。海波波再度跪在海老爷子身前:“爷爷,爸爸他就在船上,他最后的请求就是要叶落归根,葬在海角村,爷爷您就帮着波波完成这个心愿吧——”
海老爷子的身躯急速颤抖,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攥得死死:“叫那个畜生滚,有多远滚多远,只要我活一天,他一天就别想踏上海角村,就算是他的尸体也不许!”
这得多大的怨恨啊,可千万别把老爷子气个好歹——唐积德连忙从后面扶住海爷爷,同时从脚下的小草里面吸收一股生机,通过手掌,注入到海爷爷的身体。虽然唐积德现在给别人输送的生机并不多,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海老爷子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
“爷爷——”海波波也爬起来,从另一侧搀住海爷爷,同时还不忘用鞋子在唐大头的脚上使劲踩了一下。这得多大的怨恨啊!
海老爷子深吸几口气,然后诧异地望了唐积德一眼,这才目视着前方那艘豪华游艇,目光如刀似剑:“那个逆子抛弃妻子,丧尽天良,迟早是要遭到报应的,老头子我早就料到这一天!”
听他的口气,哪里是再说自己的儿子。海波波只能默默流泪,她知道,这一切没有人能够改变。
“波波,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海老爷子对儿子的恨终于转成了对孙女的爱。
“可能是刚才太激动了吧——”海波波不敢直视爷爷那逼人的目光,只能低着头看鞋尖,幸亏穿着一双休闲运动鞋啊。
海老爷子向刚才那个黑衣人招招手,他的气场很足,那个壮汉在他面前也只能俯首:“老爷子,小姐她,她——”
“说!”海老爷子的咆哮如同海浪。
“爷爷,还是我来说吧。”海波波凄然一笑,“去年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得了这个怪病,世界各地有名的医院也都去过了,只说是遗传方面的缺陷,随时有可能发病,再也看不到——爷爷了。爷爷,您就可怜可怜波波,让波波完成父亲最后的心愿吧。”
看着泣不成声的孙女,海老爷子的胸膛又开始急速起伏,爱与恨在胸中交织,迸发出的破坏力,足以将一个人撑爆,即便是海老爷子那颗在大海上久经风浪的雄心,也承受不住。
不好——唐积德又拼命输送过去一股草木生气,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最忌讳情绪上的巨大波动,搞不好直接诱发心脑方面的疾病。唐积德对海老爷子的印象极好,他可不想老人家发生什么危险。
爷爷,爷爷。海波波显然也发现了爷爷的异常,焦急地呼唤几声,然后又大喊着:“快叫医生下来!”
那个黑衣大汉向着游轮飞奔而去,海老爷子则长出一口气,然后轻轻摆摆手:“我没事了,叫他们都回去。波波你留下来陪着爷爷吧!”
扑通一声响,海波波循声望去,只见那只色魔正坐在地上喘粗气呢。要是换成别的场合,肯定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可是现在她一点心情都没有:一方面是垂死父亲的期望,一方面是爷爷执拗的坚守,她瘦弱的身躯更无力承受,那重压犹如千斤巨石,令她根本喘不过气来。于是身子一软,瘫倒在海爷爷怀里……
黑夜再漫长,也有天明的时候,当海波波醒来之后,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她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那个大号的脑袋怎么看都有点熟悉的感觉。
“色魔——”海波波一脚踹上去,只是她现在浑身无力,大头只是翻了个身,然后继续呼呼睡。在接连两次向海爷爷输气之后,唐积德的身体消耗十分巨大,也被一起抬回来休息。到了海爷爷屋里之后就昏昏而睡,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候,一个蹦蹦跳跳的小丫头跑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五颜六色的大公鸡。她先竖起手指立在嘴唇上,向海波波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就蹑手蹑脚地凑到唐大头身前,摆弄着一根公鸡的长长尾翎,在唐积德的鼻子上扫来扫去。
阿——啊嚏——唐积德使劲打了个喷嚏,把那只五花大公鸡吓了一跳,脖子上的羽毛炸开,向撑起的一把小伞,尖嘴也蓄势待发。
“啄他,啄他!”海波波在一旁给公鸡鼓劲,这一嘴下去,色魔肯定头破血流。
不料那个小丫头用小手轻轻抚摸公鸡几下,大公鸡渐渐放松下来,又恢复到原来趾高气扬的模样。
“大公鸡,煲公鸡汤最好喝了——”唐积德睁眼就看到一只大公鸡,登时便兴奋起来,结果一句话又把公鸡惹毛了,圆眼珠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一瞧这架势,唐积德赶紧下床,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光有公鸡也白费啊,没有母鸡怎么行?”说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眼睛瞟了一下海波波,结果换回了一大堆白眼。
小虾米把公鸡放到地下,说了一句“田田姐正捉母鸡呢”,便又蹦蹦哒哒跑出门。而那只大公鸡也昂首挺胸地跟着跑了出去,就像个小跟班。
“再弄几只鸭子呦——”唐积德的声音也跟着飘出门。
很快,海爷爷出现在门口,慈爱的目光落在海波波身上: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可是却瘦得叫人可怜,脸色也没有青春少女的红润,反倒是泛着一股青色。造孽啊,造孽啊,可是你们当父母的混蛋造孽,为何要波波来承担!
海波波叫了一声爷爷,然后就扑到海老爷子怀里,撒娇似的说:“爷爷,你怎么把这个色魔也放进屋——”
轻轻抚摸着海波波的头发,海爷爷轻声说着:“波波,一会你就跟大头走,而且要一直跟在他身边。”
什么?海波波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爷爷,我才不会跟着这个色魔呢!”
“谁稀罕你这柴火妞——”唐积德嘟囔一声,他隐隐猜测出海爷爷的用意。
“难道你连爷爷的话也不听了吗,大头是个好娃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海爷爷板起面孔,先是训斥了孙女几句,然后又向前迈了两步,粗糙的大手拍在唐积德的肩膀上:“大头啊,波波就托付给你喽,老头子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好她!”
唐积德可不想揽上这个大麻烦,那个什么波波一瞧就不是省油的灯。可是海老爷子的话却叫他不能拒绝,不说以后双方要互通有无,就是看在他们祖孙的凄苦遭遇上,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在抓了半天后脑勺之后,唐积德这才说:“老爷子,你瞧我也是个大小伙子,整天领着个大姑娘也不是事啊,怎么也得有个名分,要不——”
“做梦!”海波波以为这家伙要占她便宜,当时就炸毛了。
“我的意思是,只好勉为其难,收她当徒弟吧。师徒之间,行事也比较方便。”唐积德望着海老爷子,这是他能够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海波波气得笑了,攥紧拳头:你要当我师父,先打过我再说。“
唐积德撇撇嘴:“你以为我愿意啊,要不是看在海爷爷的面子上,就算你跪在地上把脑门磕破,我都不带正眼瞧你的。”
“你——”海波波忍无可忍,挥拳欲打。
却听到海老爷子一声厉喝:“波波,跪下,磕头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