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闪电,阴雨又伴着暴雷如注倾下,这雨既是不幸却也是幸,振理带着书颜率领部下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终于躲进了一片山川之下,但此刻手上燕兵已经不剩几人了,不要说甚么攻安阳,就连逃回宛城都变得难了。
“振理哥哥。”书颜抱着振理,见到自己如此溃败,全然没了自小就有的不羁和傲气,只又悔又恨地哭道,“你受伤了…”
“我没事的,颜儿。”振理舒展愁容道,“颜儿没事就好。”
“颜儿不会走远了。”书颜道,“颜儿想回宛城,颜儿想父王。”
“好。”振理安慰道,“我们等雨停了就回去。皇上需要知道安阳这边的匈人兵力。”
振理顾不得自己的伤,在雨中清点伤员和幸存的人员。撤退的人员丢盔弃甲,既没有多少武装,更没有可以度日的粮食。
书颜坐在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呆呆地望着自己逃出来的方向,那里是一大片和人一样高的青草,而在青草的另一边,是郭昕和他的亲卫队。
他们还在厮杀,为振理和书颜的出逃提供时间,同时振理和书颜也心照不宣地知道,郭昕逃不出来了。
雨势渐渐小了,书颜揉揉自己又疼又酸的腰,望见一束亮光穿透了云层。
这似乎是个好兆头。
书颜忽而有些欣喜,等天亮了,他们就可以借着这一人高的青草做掩护,只要路上顺利,没碰见匈人,那么就能回到宛城了!
宛城有献恭的大军,宛城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书颜想得没错,齐人高的青草确实可以掩护他们出逃,却也可以隐藏暗中伏进的雅悦。
雅悦背着戟率着一小队人潜伏在草中,那戟的寒光又是第一个出现在书颜面前的东西,看得书颜脊柱发凉,然而身体还没有反应,便被雅悦一个扑身抱住。
书颜同雅悦扭打在一起,坠入一片乱石之中,混着石土的雨水冲刷着二人。书颜焦急地抽出腰间的匕首,企图刺穿雅悦的脖子。
但雅悦不一样了,他不想伤了书颜,落了下风的他擒住书颜的四肢。
振理听到动静后立刻赶来了,他搭弓射箭,却又投鼠忌器怕伤了书颜。
此刻的雅悦已经制服了书颜,见振理来了便起身将书颜扔向了身后的部下。
那几个部下接住书颜后便开始欢呼起来,但没一个敢对书颜动粗,书颜又气又急地挣扎啐骂,最后一个新来的小孩看不过去了,上前给书颜一脑门儿,书颜顿时被打晕了过去。
另一边的振理却又和雅悦打了起来。
雅悦方结束和书颜的争斗,躲过振理的一箭,正欲跨上部下送来的马。
但那马却被振理一箭射跑了,没入了茫茫青草中。
雅悦愤懑,振理是骑马来的,自己显然又落了下风。
雅悦执戟跑着,同振理周旋了两圈,那送马的部下聪明,瞅见了时机,连射三箭,三箭全射中了振理。
振理双腿被箭贯穿,瞬间疼痛难忍,好在他是骑在马上的。
但雅悦何等聪明,就在振理分心关心书颜的时候一戟刺向他,振理躲过了那一刺却摔下了马。
振理的右手有伤,这一摔又丢了武器,他躺在泥水里,抿抿嘴唇,无力地咽下一口血腥气。
风大了,阴霾又飘了回来,缘来渐渐展开的亮光又没有了,阴雨又成了扑天之势,齐人高的青草顺着狂风掀起层层绿浪。
振理在雅悦的冷眼下挣扎爬起身,却看见了周身的尸体。
那都是燕军,都是陪着自己刚逃出来的。
郭昕的战死没了意义,自己还是失败了,还是没能逃出去,更没人能将这安阳城边发生的事告诉献恭,告诉他匈人到底有多厉害,这个雅悦到底有多难缠。
“颜儿…”振理又咽下一口血,起身回望书颜,书颜被雅悦的部下抱着,昏迷不醒。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书颜。
阴霾降下,雅悦周身的杀气渐渐升起。
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是暗的,唯有那银剪戟的光。
那光亮如闪电,在振理的眼前一闪。
振理擦去嘴角的血迹,此刻的他因为双腿中箭的缘故,已然站不起来了,更躲不开那银剪戟的横扫,很快被雅悦打在了地上。
振理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滩雨水。他痛苦地咳吐出一口血,然后空手接住那道向自己刺来的银光。
雅悦春风满面,他得意地看着自己脚下的振理,这又是一个将被自己杀死的敌人。
但此刻他的最后一杀被接住了,被振理拼死接住了。
银剪戟的刃很利,振理的双手被划出了大口子,血更是如注一般顺着戟刃和自己的手臂流下,戟刃的寒光也消失不见了。
“颜…颜儿…”振理嘴中只能喃喃道这几个字,他想看书颜,但无奈自己被雅悦紧紧地顶在地上,甚么都看不见。
“颜儿…快逃,快逃,颜儿…活下去……”
振理握着戟刃,心中愤恨,这戟是弄伤书颜眼睛的戟,那人也是曾经杀死书颜的哥哥李书戟的人。
难道自己也要死在这人这戟上了吗?
“颜儿…逃,颜儿……”
雅悦挑挑眉,他惊讶于振理的强悍,这是自己第一个最后一杀没能杀掉的敌人。
雅悦望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的书颜,然后将戟更深地刺了进去。
“颜儿……”
血从振理的胸前喷涌而出,他松开手,吐出口中含着的最后一口血,睁大他的双眼,看着雅悦。
良久,雅悦见身下的振理终于咽气了,方敢松开手中的戟,他的眼角被雨水打湿了。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午后,仿佛也是今日的天气。那时的他刚满十一岁,和一个比他大的少年缠斗了很久,最后终于成功地将他抵在身下,一击杀之。他夺走了他的命和他的戟,后来雅悦才知道,自己杀死的,是燕国的世子,而燕王也因此一夜白头。
雅悦擦掉眼角的雨水,看向远处昏迷的书颜。
那是她哥哥。
——
几十里外的宛城。
一滴血红的朱墨滴在了折本上,献恭恍神,幸而凛然手快,立刻将墨滴擦去,可折本上还是留了印子,凛然颇为惋惜。
“皇上怎么了?”
见献恭还没回神,凛然关切地问道。
“朕有些不安。”
良久,献恭方回道。
“皇上昨晚没睡好,定是累着了。”凛然轻轻揉着献恭的脑门,温婉笑道,“臣妾扶皇上休息会儿。”
“…也好…也好…”献恭道。
他低头看看折本,那血色的墨印像极了从前九重城里的花。
母亲舒良娣曾经说过,花开一季谢一季。
“但花明年还会再开的。”五岁的献恭道,他高高地举着刚摘下的一朵花,道,“他们每年都开。”
“明年开的花却不是今天的花了。”舒良娣望着重檐叠宫后的景山若有所思道。
明年开的花却不是今天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