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际出现了火烧云。
这让宋孝城感觉很不好,他记得,李载垣造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这样的火烧云。
“你做甚么?!”
齐王的侍卫长的声音传来,把几欲偷溜的孝城吓了一跳。
“我想看看里头,”孝城道,“里头乱糟糟的,仿佛出了甚么事。”
侍卫长朝绯红色天际下的宫殿一望,他不知道那里发生了甚么,底下人就更加不知道了,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职责,守好这道门就可以了。
“大人难道不奇怪么?”孝城凝望着秦王宫,宫殿上隐隐升起了青烟。孝城上前道,“那里冒烟了…怕别是走水了吧?”
侍卫长的头上冒汗,怎么失火了?上头只说今日的差事重要,不可渎职,也没交代会失火。要去救火么?还是在这里待命?
孝城收回凝望的目光,他看出了这位新晋的侍卫长的犹豫,便道,“不如我去看看?若是出了事,大人有所反应,立了功,齐王也会高兴的。”
“你是谁?!难道说去就去?!”侍卫长不接受孝城的建议,但他很动心孝城那句立功的话,再立一功说不定还能再升一级。
“在下名叫宋孝城,宋青宋大夫是在下的父亲。”孝城道,“在下父亲就在里头。”
“宋青?”侍卫长知道,这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是齐王的座上宾。
“是。”孝城道,“在下也是担心父亲,故而有些急了。还请大人让在下进去,探明了虚实再来回大人,大人也好定夺。”
侍卫长想想不错,可若是这个大夫的儿子抢了自己的功绩怎么办?
“大人放心。”孝城猜出了侍卫长的心思,低眉顺眼道,“在下绝没有立功之心,只是担心家父。”
“好吧。”侍卫长道,“你进去。”
“谢大人。”孝城作揖后便径直朝着冒烟的地方冲去。
那里是秦王宫宴客的宫殿,孝城知道今日齐王会行宴邀请临江郡王李青凌。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必会陪着齐王左右,但是,经历了李载垣造反后的孝城,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宴会,不然为何宫殿上空的烟越来越浓了?
孝城一拍脑袋,大叫大事不好,立刻朝着着火的地方跑去。
孝城冲过慌乱地人群,却也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仿佛有刀剑声,有砍杀声,还有,人临死前的绝望叫声。
孝城心头一惊,这样的声音太熟悉了,自从李载垣造反那天来,这样的声音就一直围绕着他,难以挥去。
孝城抬头望望屋檐下的天际,那天也是这样的天色。他咬咬嘴唇,最后握紧拳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你那么急做甚么?!”
一双手忽然从一边伸出,把他拉进了一间矮矮的屋子。
孝城被摔在了地上,他疼得身体直颤,看不清屋子里的人脸,却认得声音。
“父亲!”孝城道,“您安好就好!我是来找您的!”
“你从外头进来的?”宋青关上门,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孝城道,“孩儿听得出出事了,便来找您!”
宋青欣慰一笑,问道,“你可知道出了甚么事吗?!”
“知道!”孝城道,“怕是齐王和临江王打起来了!”
“很好!”宋青笑道,“你同我不一样,你看得清!”
被父亲夸奖,孝城腼腆笑笑,忽而手上触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件,尚留着余温,孝城低头一看,大惊失色道,“父亲,这怎么回事?!”
“你别管这个!”宋青道,“你快脱衣裳,和他换了!”
“这又是为何?!”孝城看了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心中暗忖,这不是齐王身边的那个近侍吗?
“他死了吗?”孝城不安地问道。
“你别管!”宋青收回趴在门前的耳朵,开始着手脱那具尸体的衣服,道,“齐王兵变,准备杀了临江王!你趁乱逃出去!”
“那父亲呢?”
“我不逃。”
“父亲!”
齐王兵变临江王?!
孝城暗忖,这确实是齐王会做的事,让自己趁乱逃出去也是一计,但是,父亲为甚么不逃?
“父亲!”孝城道,“您不走,我也不走!”
“你懂甚么?!”宋青见儿子脱衣脱了一半便上前扯他的衣裳,瞠目道,“我留在这儿还有要事要做!看齐王的样子我还是有用武之地的!齐王宽待,我亦不会有事!倘若我们一同逃了或死了,才会惹人怀疑!”
“齐王兵变临江王!”孝城道,“若是齐王失败,临江王赢了呢?!作为齐王宾客的您怎么可能会平安无事?!”
“那你陪着我死,你乐意吗?”
“孩儿乐意!”孝城跪下道,“越国没了!孩儿只想跟着父亲!父亲年迈,到了不惑之年才有了我!我不敢丢下父亲!”
“你也知道越国没了,家没了…”宋青打了孝城一巴掌,道,“那大周不能再没了…”
“父亲?”
“你去燕国。”
“我,我一个人吗?”孝城忽然泣道,他的父亲还是没忘了他的忠心。
“是。”宋青扶起儿子,一把解下儿子腰间的玉佩,忽而泣不成声道,“你一定要见到皇上,助他统一九州,再告诉他,告诉他越王李相元的忠心!”
“父亲!”孝城明白了,他父亲是忠臣,是永远忠于大周和越王的忠臣。
孝城拗不过,只得诀别道,“孩儿拜别父亲!”
那个近侍的衣裳很合身,孝城在慌乱地人群中低头走着,听着远处的砍杀声,又瞧见熊熊燃烧的宫殿,不禁琢磨齐王谋划这场政变多久了?父亲知道多久了?那个近侍是被父亲杀死的吗?
身后的宫殿翻出滚滚的浓烟,火已经烧到尾声,开始沿着回廊折桥蔓延了。
孝城拼命朝来时的那个小门跑去,这时身后一声尖叫,而后是婴孩的啼哭。
孝城不禁回头望望,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正在躲避追杀。
孝城来不及犹豫,抽出刀来朝那追来的齐兵砍去。
“谢谢壮士!”那女人获救后不忘言谢。
孝城听见了婴孩的啼哭,抬头端详,发现这个女子真正是临江王妃鹿亦真。
孝城暗想,定是齐王赢了,临江王被杀,鹿亦真便逃出来了。
孝城一把拉起她朝着朝着门口跑去。
初春的竹子还是黄黄的,夜幕下更是暗沉沉的。孝城和鹿亦真躲在竹林里,鹿亦真害怕地拍着怀里的孩子,乞求她不要发声。孝城暗中观察着门口的守卫,谢天谢地,里面已经杀声震天,但这里还是安静如斯,只有侍卫长不安地走动。
孝城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而后将脸蒙上,把方才宋青交给他的齐王的令牌交到了鹿亦真的手上。
剩下的,要看鹿亦真了。
“谁?”侍卫长听见动静,立刻执戈问道。
“是我。”鹿亦真慌乱一阵后恢复了平静,抱着孩子出来了,孝城亦跟在她的身后。
“缘来是临江王妃。”侍卫长行礼道,“敢问王妃里头出了甚么事?”
“没甚么事。”鹿亦真佯装镇定,端庄道,“王爷想看猛兽,却不料兽圃里的狮虎逃了出来,里头正在烧火把抓猛兽呢。”
“缘是这样。”侍卫长颔首道。
“是。”鹿亦真道,“所以王爷让我带着郡主离开,不能被火烧了,更不能被那猛兽扑了。”
“王爷的命令手下自然不敢怠慢。”侍卫长道,“只是我们王爷下令了,今日没有令牌,谁都不许出这个院子。”
“是这个令牌么?”鹿亦真拿出手上捏得冒了汗的齐令,道,“你们王爷亲自给我的。”
“有令牌就好说了。”侍卫长笑道,然后立刻让出了门让鹿亦真二人通过。
孝城心中欣喜一下,低头跟在鹿亦真的身后迅速走过去。
“等一下。”侍卫长冷冷的声音响起,他接过手下的火把,踱步道二人身后,道,“这位蒙面的小哥是谁,怎么不露一下面?”
孝城背后发凉,如同被冰刀刺了一般。
露面?然后告诉你我就是方才进去的宋孝城么?
孝城脖子僵硬,不敢回头。
鹿亦真回首笑道,“这是郡主的护卫。受了风寒,故而蒙着面,也是怕传了病给郡主。”
“缘来这样。”侍卫长道,他看不见孝城的脸,但见到临江王妃这么说,也便只能放行了。
二人亦步亦趋走了好远,鹿亦真方敢停下,惆怅道,“多谢小哥襄助。”
“敢问王妃,”孝城问道,“临江王是否已遭不测?”
鹿亦真不回答,只直直地看着孝城。
“王妃别怕。”孝城道,“我不是齐王的人。我缘是越国人,现在要去燕国。”
“你是那个卿大夫的儿子。”鹿亦真道,“那个越国卿大夫?”
“是。”孝城颔首道,“齐王的政变我与父亲都是不知情的。但父亲还要留在齐王身边为我打掩护。”
“掩护?”鹿亦真道,“你也是逃出来的?”
“是。”孝城道,“齐王不是我的君。我的君是当今皇上,皇上在燕国,我要去燕国。”
“带我一起去。”鹿亦真望着头顶的穹宇,流泪道,“我也想见皇上,我要去向皇上请罪!”
“请罪?”
“我丈夫临江王李青凌害得皇上国破家亡,我自然要替他去请罪!”鹿亦真怨愤道,“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上天带走我的两个孩子怕也是报应!”
“孩子?”孝城的目光落在鹿亦真怀中熟睡的孩子身上。
“我的孩子未出月而殇,”鹿亦真哭泣道,“现在看来,就是报应。”
“他…”孝城不解地指了指鹿亦真怀中的孩子。
“她也是我的孩子!”鹿亦真抱紧了怀里的郡主,道,“她母亲和父王刚刚惨死!她也是我的孩子!”
“这样啊…”孝城皱着眉头,心中却已明了,这个孩子就是那日宴会上的那个郡主。
“求求小哥!”鹿亦真跪下道,“求求小哥带我去燕国!齐王兵变,秦国的军符王玺皆不在我的手上!我留在这里也是没命!”
“你方才说临江王害死了先皇。”孝城道,“你见了皇上也没命。”
鹿亦真蹙眉道,“能留命自然是好,但若是皇上降罪,亦真的命能让皇上消气也是好的……”
孝城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孩子,他说不上来,皇上会不会绝情也杀了她。
孝城见天色晚了,身后的火光也渐渐淡了,便扶起鹿亦真,道,“走就走,路上多险阻,王妃可要知道。”
“妾身知道。”鹿亦真福身道,“妾身不会给小哥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