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绾心从梦中惊醒,身边是同被她惊醒的承景。
承景轻轻擦去绾心额头上的汗,然后拥入自己的怀中。
这般的贴心举动是先前绾心盼了很久的,然而当这一幕发生时,却是离李载垣攻陷天京不远了。
绾心躲在承景的怀中开始哭泣起来。
“怎么了?”承景道,“做噩梦了?”
“是…”绾心道,“皇上的天下…被臣妾断送了…”
承景一笑,道,“哪里是你断送的?分明是朕。”
“皇上休要胡说…”绾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承景捂住了嘴,承景道,“朕对这天下本就没甚么情,刚登基时还想着要做个明君,可过不了几天,那种志气便淡了…人人都想要的东西,却不是朕要的,如今倒是一身轻松。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真是让母后说对了。”
“那皇上想要甚么?”绾心不禁问道。
承景听罢淡笑一下,却还未答话,一声惊叫便推门而入。
“娘娘!”
“甚么事?”这是承景的声音,他已经习惯这了几日被打扰,更习惯了每次打扰他的都是坏消息。
“皇上!娘娘!”冬茉跑进来作揖道,“守城的安将军派人来报,城外突然来了大批灾民,说是兰陵来的!李载垣已经到天京近郊了!”
“兰陵?!”
“是。”
绾心暗暗回想之前关于兰陵的奏折,思忖后问道,“兰陵有灾民不假,但兰陵离此地数百里,怎么会跑这里来?他们已经到天京城外了?”
“是。”
“这么突然?”承景也暗暗觉得不对劲。
“是。”冬茉道,“安将军还说了,先前淑媛娘娘出城时拿着牙璋说皇上以仁治天下,看不得灾民饿殍,要开城济民。”
“他开了城门?!”绾心惊问道。
“没有。”冬茉道,“安将军存疑,验了牙璋,却还是不敢相信,毕竟李载垣在外头,不敢开啊!”
“没开就好…”绾心长舒一气靠在承景的身上庆幸道,复而又一念不对,道,“江淑媛怎会知道会有灾民?莫不是…”
“是李载垣。”承景头上冒汗,面却冷静,道,“他们是一伙的,想来此刻映雪就在天京城外头。”
“缘来如此…”绾心思忖道,原来映雪的后头是李载垣,这样一来一切便都说得通了,看来李载垣为了这天位,蓄谋已久,费心不小。
绾心将承景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道,“缘来这李载垣知道兰陵灾民造反,便想假借灾民之身叩开天京城门。”
“安将军也是这般猜的。”冬茉道。
“那要怎么做?”承景问道。
“皇上。”绾心道,“请皇上恕臣妾死罪。”
“绾心,你没罪。”承景道。
“不,臣妾有。”绾心道,“臣妾早在兰陵密报来之前便做了两手准备。”
绾心向承景行了一个礼,然后方道,“臣妾已经让御史大夫霍元亲自前往燕国,召燕王回京勤皇。”
“甚么时候的事?”承景嘴角抽搐,他不相信献恭会回来,他也不愿献恭回来。但是如果献恭回来能救自己的命,能救整个天下的命,他为甚么会不想让献恭回来呢?
“想来也有十天了。”绾心道。
“十天很长。”承景道。
“是。”绾心含泪道,“想来此刻燕王已经知道了。”
“恭儿不在燕京。”
“是,他在凉州。”绾心道,“燕王不是会坐视不管的人。”
“但是朕伤了他…”承景低声道,“朕把他赶了回去,没有让他见母后最后一面,是朕故意疏远了他。”
“燕王有胸怀,不会那样的。”绾心道。
“是吗…”承景不确信地低声道,而后瘫倒在床上。
他想,如果他是献恭,他会回京救自己的哥哥吗?
承景摇摇头,他不会的,他没有这样的胸襟。
“皇上?”绾心轻轻唤道。
“你没错。”承景道,“但是恭儿不会来的。否则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有消息?鸿雁传书也是可以的,禁卫军雀鸟司抓到的信鸽都是会送到你面前的,怎么会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呢?”
绾心沉默了。
是的,十天时间足够舅舅到燕京了,到了燕京找到燕京城主便可以了。城主不会不没明白这事的严重性,不可能耽搁的,一定会一面送舅舅去凉州,一面送信来天京的…
但是,如果正如承景说的那样,献恭不愿来天京呢?
那也会有消息的,绾心皱眉思忖,即便燕京城主拒绝,舅舅也会派鸽子或者手下来汇报的,但是…现在甚么消息都没有,连舅舅是否到达燕京都不知道。
“若是燕王不肯…”绾心低声道,“舅舅也会传消息来的。”
“没事。”承景回眸,咧嘴笑道,“不就是江山吗?朕不在乎,你也不用在乎。”
绾心淡淡一笑,道,“天子说这话,也不怕报应。”
“现下报应就在城外。”
承景道,而后二人便不说话了。
“娘娘…”冬茉打破寂静。
“告诉安将军他做得很好,坚守天京,等待燕王回京。”绾心道。
“是。”冬茉颔首。
“还有,睡不着了,我想起来了。”绾心道,“你们帮我梳妆吧。”
“是。”
“那朕也起来了。”承景忽然来了兴致,起身道,“朕来为你画眉。”
绾心一身寝衣飘摇,青丝散乱拖地,没有任何坠饰,脸上唯有两处娥眉是好看的,那是承景刚给她画的。
承景咧笑着收起眉笔,忽而才发觉,这是自己第一次给绾心画眉。他给映雪画过,给夏茗画过,给他潜邸里伺候的侍女们都画过,唯有绾心,是第一次。
“怎么了?”绾心觉察出承景的愁绪,便道,“不好看么?皇上将臣妾画丑了?”
说罢立刻去照了镜子。
“好看…”承景方觉失态,笑道,“你怎样都好看。”
绾心听罢低头一抹淡笑。
“娘娘!”绮烟的声音从外头传入殿内。
“怎么了?”
“皇上!娘娘!”绮烟跪拜道,“李载垣攻城了…安将军带着禁卫军抵抗,李载垣攻不下,便…”
“便怎么了?”
“便在外头屠杀灾民。”
绾心从沉默中抬起头,轻笑道,“那灾民怕不是李载垣用自己的越军假冒的吧!”
“不是…”绮烟道,“是李载垣抓来的天京近郊那些佃农的妇孺!”
“甚么?!”绾心愤而起身道,“岂有此理!两军交战,他居然敢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他要甚么?”承景道,“让朕开天京城门吗?”
“他说…”
“都甚么时候了,不必支支吾吾的了。”承景道。
“他说…”绮烟道,“要皇上退位禅让…”
承景冷笑一声,对绾心道,“绾心你说中了。李载垣要的根本不是废后!他要的就是这个天下!”
承景愤然起身,而后又道,“这天下不是我的,可也不是他李载垣的!”
“绾心,”承景向绾心道,“我坐不稳这个江山,我也不信李载垣能坐得稳!事已至此,我大限已到,不如早早让了这江山,也好留几个妇孺的命!”
“皇上!”绾心惊道。
“绾心,朕意已决!”承景轻抚绾心的脸颊,道,“你收拾一下,等李载垣进来的时候,趁乱逃出去。”
“皇上!”
“我一个人丢的天下,我一个人去便行了!”
承景说罢,心虚不敢正视绾心,只对绮烟道,“绮烟,你亲自传令给安将军,让他告诉李载垣,卯时三刻开天京城,他们便可以进来了,但是至此不可杀妇孺一人,更不可伤天京百姓一个!”
“是…”
承景说罢看向绾心,为绾心擦去眼角的泪,笑道,“你看朕方才像不像一个真正的皇帝…?”
“皇上…”
“绾心,”承景道,“不要说话。你让冬芽姑姑给你收拾东西…”
承景起身望了望窗外冷寂的天色,伤感道,“你们去…恭儿那里吧…恭儿那里最安全了…”
“是。”绾心没有拒绝,她上前抱住承景,闻着承景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良久,才道,“那臣妾先去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