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绾心轻轻唤道,两行泪落下,她知道承景生气了,他一定是认为是自己嫉妒映雪,蓄谋推了她。绾心轻轻唤道,她希望承景能相信自己,“皇上…”
“你可知你今日做了甚么?”承景却没有如绾心所愿,瞠目斥道。
“臣妾没有!”绾心急忙否认道,“臣妾没有推江贵嫔!是她自己跌下去的!”
“可夏莲明明说是你同映雪不悦,愤然上前推她的!”承景道。
“夏莲的话如何能信?”绾心道。她明白了缘来映雪身后的那个小宫女唤作夏莲,看来这个夏莲是映雪的人,在帮助映雪掩盖真相。“夏莲明明是江贵嫔的人,她的话如何信的?!皇上,”绾心上前握住承景的手,道,“臣妾确与江贵嫔发生争执!但臣妾确没有推她,更没有想害她的龙胎啊!皇上既找了夏莲,又为何不找绮烟和绮寒来问!”
“哼!”承景冷笑一声,甩开绾心的手,道,“你说夏莲的话不能信,那我又怎知绮烟绮寒的话能信?!”
“皇上!”绾心此刻已是泪如满面,道,“臣妾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臣妾虽会使小性子,但此等肮脏下作的手段,臣妾看不上也使不上!臣妾的尊严不允许臣妾这样!更何况是江贵嫔和她肚子里的龙胎!龙胎事关大周江山,臣妾怎么敢?!”
“你都用皇后的身份压她了!还有甚么不敢?!”承景冷笑一声,怒斥道,“他日是不是也要拿皇后的身份来压我?!”
“皇上!”绾心哭着解释道,“臣妾确实拿过皇后的身份来压江贵嫔,但那是江贵嫔先失礼于臣妾的啊!臣妾气不过才会这样的!”
“失礼?”承景笑问,阳光流转到他的身后,他的笑开始有些狰狞,“她有孕在身,你就不能让让吗?!”
“让江映雪吗?!”绾心的委屈一下子爆发,直起身子朝承景喊道,“我是大周皇后,为何要让一个小小的宫婢?!”
啪!
一声响亮的声音在椒房殿回响,绾心赶紧捂住自己被承景打了的脸颊,低泣起来。
承景却还不罢手,斥道,“你这个皇后,是朕给你的!朕不给你,你只是明绾心!朕废了你,能让你不如宫婢!”
“皇上这话当真是寒心!”绾心听罢抬眼带泪凝视着承景,良久,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来,冷笑一声,道,“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当年皇上对臣妾说过的话如今全然忘了!臣妾原以为遇见的是良人明君,如今看来却还不如玄宗杨妃!玄宗固然有安史之过,但对杨妃之爱,却是日月长情,天地可鉴!”
“玄宗杨妃?”承景冷笑道,“宛转蛾眉马前死,玄宗为了自己的帝王之业,照样缢死了杨妃!”
“上穷碧落下黄泉!臣妾若死了,皇上怕是与江贵嫔愈加昭阳恩爱了!”
“你知道你在说甚么吗?!”承景扬手,迎面的却是绾心那张眉目刚烈的脸,承景这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眼神的绾心,不由得停下手。
但绾心却冷笑道,“臣妾既失后位,自然是无惧无怕,想说甚么便说甚么了!也请皇上能理解,做一个察纳雅言的明君!”
“哼!”承景收回手,却亦冷笑道,“你以为仅仅是一个后位那么简单么?你以为废了你,明家和霍家能全身而退吗?!”
“皇上!”绾心惊愕地抬起头,方才的傲气荡然无存,她没有料到承景会想拖后族下水,绾心只得服软泣道,“这不关臣妾母家的事!明霍两家根本是无罪的!”
“无罪?!”承景仰天长笑,笑够了,方道,“当年舒家也是无罪的!是明家诬告才致舒家满门被灭的!母后至今不肯翻案!朕如今依旧是罪人!”承景怒目绾心,继续道,“母后不翻案只为了护你!朕此刻废了你!明日就翻案!明霍两家的人,一个都别想逃过!”
“皇上!”太后的声音从椒房殿外想起,她在冬芽和冬艾的搀扶下疾步走到承景和绾心的面前,见到了此刻都注视自己的二人,方才用沉稳和铿锵的声音缓缓道,“不可废后。”
“母后。”见太后怒目而来,承景的气焰瞬间消下去三分,作揖道,“儿臣参见母后。”
“儿臣参见母后。”绾心亦低声道。
“方才你俩的话,”太后道,在冬艾搬来的凤椅上坐下,道,“本宫在外头已听了大半了,听到了舒家,本宫便进来了。”
“母后…”承景低低唤道,他知道太后是来为绾心解围的,太后依旧偏爱绾心,依旧不肯翻案。
“皇上,你要知道,舒家的案子不翻,是本宫的意思。”太后朝承景笑着,语气中却还是透着威严,道,“你还要知道,绾心是你在九琼台亲自选中的皇后,也是你从九重城正门抬进来的,这般的天命皇后,不可废!“太后重重地吐出最后三字,随后观察承景的反应。
承景怔住了,只道,“可是,母后…”
“你若是废后,那便是全天底下的笑话。”太后收起笑容,不露声色地打断承景的话,道,“天下人笑的不是绾心,而是你!笑你出尔反尔,没有九鼎之言,难成大周之君!”
“母后,可是映雪她…”承景怔住道,“那是朕的儿子,您的孙子…”
“是男是女尚不清楚,如何断定是个皇子?”太后接过冬茉递来的暖手炉,继续道,“即便是个皇子,到底不过是个庶子罢了,难登天下之位。”
承景听罢,不由想到了太后先前除掉庸王的手段,心中冷笑,道,“母后当真如此狠心?还是母后偏要偏袒绾心?”
太后手心贴炉取暖,复而又换成手背,良久才道,“母后既是狠心,亦是要偏袒绾心。”
承景冷笑一声,但怒火却在他的眼中渐渐消失,他面若死灰,怏怏道,“既然母后要保绾心后位,儿臣也无话可说。”
“皇上…”太后抬起眼皮,目光凛冽地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道,你别忘了,“你不爱理的朝政,都是谁在替你挡着的?”
承景听罢也不回答,只起身要走,走到殿门口,望着朱红雕花殿门外的金色阳光和面前玲珑错落的未央宫,忽而静静问道,“母后,我与恭儿,究竟谁是你亲生的?我与绾心,谁又是你亲生的?儿臣告退。”
承景说完便抬脚出了椒房殿。
“他便是这般的性子。”承景走后,太后给绾心擦去泪水,安抚好了,方叹道。
“母后,”绾心静静地,半晌,才问道,“江贵嫔的孩子,没有保住吗?”
太后叹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摇头。
“母后,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绾心立刻起身作揖道,她现在才明白承景为何会这么生气,直接说要废后,她也才明白映雪的手段有多狠,连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也能做筹码。
绾心方才的眼泪又出来了,她抽泣道,“儿臣当时真的是生气了,才会逞一时口舌之快!但儿臣真的没有推江贵嫔,更没有想过要害她肚子里的龙胎!”
太后轻轻地把绾心按压回床上,柔柔一笑,道,“本宫知道,本宫已经问过绮烟和绮寒了。”
“母后相信她们?”绾心问道。
“绮烟和绮寒是冬芽一手调教出来的,她们不敢撒谎。更何况你没有要害江贵嫔的理由。”她示意冬芽上前为绾心擦泪,见绾心不再哭了,方道,“即便她生下皇子,你都是那孩子的嫡母。若老天要降灾祸,那孩子登基,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圣母皇太后,而你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
“母后既然清楚,又为何不告诉皇上?”绾心委屈道,替儿臣洗刷冤屈。
“告诉皇上?得要皇上听得进去才行啊。摊上这么个皇上,苦只能我们自个儿咽下去。”
太后苦笑,脸上疲累的神情开始出现,太后思索半晌,怏怏道,“江贵嫔也奇怪,就这么小小一摔,孩子说没就没了。”
“母后?”绾心疑问,心想那台阶确实不高,是摔不死人的,江贵嫔却摔没了孩子。
“若这孩子胎里不足,也是活不久的,那还不如不出生。”太后无力道,她在安慰绾心,亦是安慰自己,自己最先的四个孩子都是胎里不足,未出月而殇。自己曾经抱着他们泛着红的瘦弱身躯,听着他们细如猫叫的哭声,良久,太后伤心够了,方叹道,“至少没见过面,晚上做梦也不会想。”
绾心知道太后的伤心处,想来太后的四个殇子,夜里头肯定没少做梦梦见,绾心不知该说甚么,只起身轻轻地趴在太后的身前,抱着太后,忽而道,“母后…母后身上好烫。”
“许是有些烧了,”太后强笑道,她的手脚冰冷,身子却是烫的。“之前吃过药休息一下便好了会儿,可方才被江贵嫔这么一闹,压下去的热又跑上来了。”
“母后…”绾心起身唤道,她想让太后回长乐宫休息了。太后也明白绾心的意思,便道,“母后不能陪你了,怕染了热给你,若是我们俩一起病了,谁来上朝批折子呀?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带了折子来见母后。”
“是,儿臣遵旨。”绾心依依不舍道。
“别伤心了,你的后位和母家,是没人能动的。”太后拍拍绾心的手,承诺道。
“儿臣伤心的不是后位…”绾心道,她不在乎皇后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只想要和自己的丈夫白首不相离。
“可你如今只有这个了。”
是啊,这是如今自己仅有的东西了,绾心暗想,过了许久才接受这个事实。这是后位,是天底下的女人梦寐以求的,而现在偏偏落在了自己的手里,甩也甩不开。而与这后位紧紧相连的,是明霍两家的安危浮沉,只有紧紧抓住了后位,才能使明霍两家扶摇青云。想到这里,绾心不禁紧了紧自己的双手,心沉一下,既然抓不住承景,那便抓住这后位。
绾心望向太后,目光忽而坚定,道,“那儿臣便不伤心了,母后请放心。”
“好,听你这话母后才放心!”太后笑笑道。
“儿臣恭送母后。”绾心坐在床上微微行礼道。
这天的夜晚,霜浓露重,绾心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她打扮一新坐在铜镜前,铜镜泛着明火的光,自己的脸也映在其中,牡丹的花钿在镜中显得格外得艳丽。
绾心轻抚脸颊,头上的珠钗金凤垂下的流苏打在自己的耳边,自己是皇后,独居无宠的皇后,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命皇后。
绾心的指尖滑下脸颊,镜中的人面如梨花,却也是凝霜之采,绾心苦笑,心到底还是会痛的。
绾心长叹一声,忽而转向镜中的自己,收起一切面容,眼神凌厉,仿佛能看穿天际一般,最后带着无奈与不甘,轻轻道,“皇上,你欠我的,便用江山来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