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能道,“既然颜哥儿不知道,先代王爷又不许我说,我便只能不说了。我猜,先代王爷不让我说也是怕说了惹颜哥儿生气,毕竟,我母亲是西夏人。”
“你就这样甘心?”书颜问道,“甘心一辈子不认我这个妹妹?甘心一辈子不认祖归宗?”
“若天意如此,也奈何不得。”林修能笑道,“更何况若是执意相认,未免会让旁人觉得我攀龙附凤,邀功求爵心切,更怕有人觉得我会觊觎燕王的位子。我还不想死呢,我一辈子守着颜姐姐就够了。”
“我是你妹妹。”书颜听罢方明白林修能的苦衷,道,“你比我大一岁,该唤我颜妹妹。”
“修能不敢。”林修能作揖道,“颜哥儿是燕国公主,修能不敢僭越造次。”
“那你以后便唤我颜姐姐吧。”书颜道,心中暗忖林修能说的对,即便他再年长,但退一步唤一声颜妹妹,既显尊卑,又是保命之术。想起从前的林修能,只为了唤自己一声颜姐姐,却被自己用鞭子抽伤在地。
“颜姐姐。”林修能露出一口皓齿,笑道,“我就知道老天是有眼的,让我们相认。”
书颜微微一笑,道,“你要认祖归宗吗,李修能?”
“林修能不敢!”林修能立刻道,“林姓是先代王爷所赐,林修能不敢舍,也不想弃!”
“父王所赐?”书颜问道,她原以为林是林修能母亲的九州姓氏。
“是。”林修能道,“木为李子,双木为林,故而先代王爷赐了林姓,又给了修能之名。又重之以修能,只愿修能不在乎样貌祖源,重在修能。”
“缘来如此。”书颜道,“父王良苦用心。”
“那你见过你母亲吗?”狂风从山上啸下,吹过荒原,书颜问道。
“见过。”林修能道,“我是到五岁的时候才知道先代王爷是我父亲的。那年我母亲病入膏肓,死前花重金托人把我送到了燕营,于是王爷就将我收留了,我是见到他的那天才知道他是我父亲的,父亲也在那天给我改了名字。”
“如果你母亲不病不死,是不是就不会把你送到父王这里?”书颜问道。
林修能抬头望向天空,风拂过他的脸,他惨然一笑,道,“不会。我母亲是西夏歌姬,送自己西夏样貌的儿子进九州人的军营,无异于送羊入虎穴。”
林修能语罢低下头;他真不知道自己刚到燕营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负,后来是自己出挑的射箭能力才使得自己在燕营中有了些许威望和人缘,而在这之中,父亲从来没出面为自己正声过。
书颜低头,暗道,“缘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是。”林修能笑道,“颜姐姐。”
“走。”书颜道,“我们去为父王下葬。”
“是。”林修能颔首道。
书颜拉起林修能的手,跑向献恭。
此时献恭正杵着铲子下葬燕王的遗骨,见书颜来了,便道,“颜儿来得可真巧,我刚把这坑挖出来,颜儿就来了。”
书颜淡淡一笑,福身道,“辛苦王爷了。”
献恭听罢不语,他缘只是想讴书颜一笑而已。
献恭扔了铲子给身边的一个燕兵,然后指挥另外几个燕兵抬出燕王的遗骨。
就这样,在这一天,狂风吹卷枯草的秋日,燕王和同他一起殒命凉州的众将士在献恭和书颜的带领下被安葬在凉山脚下,一座黄土烈冢。
书颜望望烈冢后的凉山,此刻的凉山并无半点绿意,只有枯木荒土和废烟,还有献恭设在山中的关卡和哨所。
但书颜知道,远芳侵古道,凉山会再绿起来的,眼前的烈冢最后也会被染成青冢,而自己的父王和众将士的魂骨也会在这里看护凉州,镇守疆土。
枯山留燕骨,荒风万里奔。
一切事毕,献恭书颜和众将士都跪拜行礼。
书颜跪在自己父王的坟前,点上三支清香,复而又倒了一杯雨前青茗,那是先前燕王最爱的茶,这茶叶是献恭从天京带来的新茶。
书颜跪在最中间,右边是献恭,左边是林修能。
林修能不愿跪在这么前,可书颜执意如此,献恭也不作声,林修能便只能这样。
“父王,”书颜拜了三拜,率先开口道,“女儿现下很好,有恭儿弟弟,有修能哥哥,还有燕军和凉州。萦能赎父罪,兰亦替爷征。女儿身为燕国公主,父王独女,自要担当燕国戎机大事,望父王理解,也请父王在天上好好保佑女儿,保佑燕国。”书颜说罢,又拜了三拜,头上的银凤在风中轻轻颤动。
“燕父王。”在书颜拜完后,献恭亦开口道,“儿臣明白父王的千里之志,母后也明白。儿臣必不辱使命,借九州之力,封燕国之疆!”
献恭说完后亦拜了三拜,献恭起身后,林修能才敢开口道,“父亲…”林修能道,他自自己第一次见到燕王喊过父亲后便再也没机会喊了,如今的又一声父亲,却是跪在他的坟前。
林修能泪水滑落,道,“孩儿与妹妹团圆相认了。孩儿此后必陪伴在妹妹前后,保护她。”林修能偷看一眼书颜,擦去自己的泪水,方继续道,“妹妹的愿望就是孩儿的愿望,妹妹的命便是孩儿的命,愿父亲在天上保佑妹妹,保佑燕国!”
林修能说罢,三人又一次行跪拜之礼,礼毕后,方起身让身后的将士来行礼。
书颜站在一旁看着众将士,忽而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眼熟的旧人。那人伤得很重,手脚都缠着白纱,行动不便,他是被人搀扶着上前跪拜的。
“手脚若是不方便,就不必跪拜了,我父王也不急这一时。”在那人跪拜后经过书颜时,书颜道,复而书颜又望向他的脸,细细打量,确实眼熟。
“我认得你。”书颜最后道。
“公主好记性。”那人苦笑一下,道,“还以为公主浑然忘了,这下我可惨了,缘来公主都记得。”
“你是当时的死士。”书颜道,“缘来你还活着!”
书颜暗想怪不得伤得这么重。
那死士低头一笑,道,“人轻命大,阎王爷都不要我。”复而又道,“请公主恕小的死罪!小的擅自鞭抽公主的马!”
书颜微微一笑,道,“你舍命死守凉州,护我周全,以杀身成仁的忠义做豪杰死士,我怎敢降罪于你?”
那死士听后笑道,“公主言过了。战况紧急,小的甚么都没想便僭越了。”
“你没有僭越。”书颜道,“就你一个吗?还有其他人吗?”
“回公主,”那人忽而哽咽起来,道,“就小的一人。其他人…都没挺过来。”
“这样啊…”书颜低头惋惜道。
“小的也是有公主当时在城墙的箭才捡回这条命的,”那人又道,“而且王爷也来得及时!”
献恭在一旁听后微笑道,“你保护公主有功,本王自会重重赏你的。”
“谢王爷!”那人笑道,“只是小的不爱金银。小的命是昔年燕王从匈人手中所救,自当以此残命报效燕国!”
献恭听后微微一笑,心中敬佩,却也明白此般的人最难对付的。
用人有三道,利,威,名。
利是最简单的,难以用金银爵位收买的圣人——难用。
献恭道,“话虽这样讲,但不赏些金银器皿,功名利禄,实在难显本王的心意,毕竟你这功实在太大。”献恭眼眸一转,继续道,“你方才说要报效燕国,那本王便升你的官职如何?升官不是为了赏你高位,只是给你一个更高的平台,好让你更好地报效燕国。”
“小的谢王爷,谢公主!”那人立刻颔首笑道,他的双手皆缠着白纱,极其不方便地作揖,献恭上前阻止,那人却坚持一定要作揖谢恩。
“你叫甚么名字?”献恭问道。
“小的赵万戈。”赵万戈颔首道。
“赵万戈听令!”献恭命令道,“本王今日命你为本王禁卫军的副都尉,由本王直接统领管辖,你随时可以见到本王,也随时可以向本王进言!”
“谢王爷!”赵万戈颔首跪拜,而后朗声道。
献恭笑着扶起赵万戈,道,“你如今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好好养伤,好了便来见我!”
“是!小的领命!”赵万戈颔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