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原定在辰时三刻,如今已经迟了,众人脱了丧服丧带,露出里面的朝服,浩浩荡荡地朝九华殿走去。
李载垣跟着父亲,走在最前面。他穿着玄黄色的世子朝服,上面绣着四爪蟒,金色的头冠在日头下熠熠生光。
承景率先到了九华殿,很快就进了九华殿后的交泰殿。夏茗服侍他更衣,一身明黄的内袍,头戴九帘冕旒,七彩珠子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动一动,发出细细索索的声音。
书颜随舒良娣进了交泰殿的暖阁换衣。良娣升为太后,不可轻易怠慢,要重新梳妆穿戴,相比起来书颜就简单多了,她只拆下了头上的丧带和素银头饰,连发髻都懒得重新绾,还是原来的朝阳攒珠髻,只由宫女青葙为她换了一个赤金八宝挂珠冠,又在白芷的央求下施了点桃花粉在脸上,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溜出了交泰殿,书颜就跑进了九华殿,诸王和大臣早已在那里跪下了。王爷都跪在第一排,王妃和世子第二排,郡守跪在第三四排,朝臣跪在郡守后头,品级低的跪在外头,书颜望去,满满一堆人,层叠上下。
书颜跑到了父亲身边,父亲手上捧了件衣服,见书颜来了,责备道,“怎么满头大汗的?今儿是你哥哥重要的日子,你可得给我小心点。”
书颜知道今日的事大,父亲不敢对自己动怒,就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给父亲。
燕王摇摇头不理书颜。
不一会儿舒良娣和献恭来了,舒良娣站在了殿上,献恭跑到了燕王身后,和书颜并排而跪。
良久,当一切人到齐后,承景才从殿后走出,一步一步地迈上白玉石雕砌的皇阶,最终站在龙椅前。
舒良娣站在他身后,微笑着看着儿子。
“起!”
承景身边的一个内监说道。
众人站立起来,看着殿上的承景,这时内监又喊道,“请燕王!”
燕王捧着衣服上前,但他到底是有年纪的了,跪得久了,有些颤颤巍巍的,一步一个趔趄,书颜见了在后面暗暗为父亲捏了把汗。
献恭见了起身上前,从燕王的手中取过衣服,郑重其事地将它递给早已等候的内监。
内监低头接过衣服后迅速趋走到承景身边,献恭这时在舒良娣的授意下也走上了皇阶,将衣服披在了承景身上。
那不是普通的衣服,那是一件龙袍,玄色五爪金龙龙袍。
是开国皇帝孝圣祖赐第一代燕王废立之权时的一件缂丝龙袍,相传是西夏亡九州时先朝的最后一位皇帝的龙袍,从没有人穿过的玄色龙袍。被西夏王所得,却因西夏忌玄色,一直锁在宫中,最后为圣祖所得,圣祖登基后便赐给了弟弟初代燕王做废立之用。
“拜!”内监喊道。
“臣等恭祝皇上长乐未央,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王和众臣跪拜叫道。
李载垣在想着玄色龙袍的历史,他看着龙袍,想看看新皇上的脸,不想承景的脸却被冕旒上的珠帘挡住,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也因为这个他下跪比旁人慢了一拍,众人皆跪,他却如鸡中之鹤一般站立着,他发现时暗叫不好又赶紧跪下。
“起!”
众人起身。
“再拜!”
承景端坐在龙椅上,母亲舒良娣,不,现在是太后了,站在他身后,弟弟献恭跪在他的面前。而在献恭后面,整个大周的众王和群臣,密密麻麻挤满了九华殿的殿内和殿外,抬眼望去,皆为王臣。
这一天终于到了,承景内心忐忑道,自己毫无准备的一天终于到了。
“起!”
内监叫道,“请皇上赐书!”
内监立刻抬来放着文房四宝的小桌子。
承景从笔架上取下狼毫,蘸墨挥洒。这几日他神思倦怠,心事重重,已经许久没有拿起笔来吟诗作画了,此刻手上的笔和眼前的宣纸,突然想在这里画上两笔,他执笔停在那一瞬间。
“皇兄。”献恭轻轻唤道。
承景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深吸口气,在洒金宣纸上大大地挥洒下了“天下太平,正大光明”八个字。复而起身道,“朕今日继承大统,立年号为‘乾定’,于明年正月始。大赦天下,颁发恩诏。”
兴帝的送殡和承景的登基让太后和承景累了大半天,但献恭和书颜却正值闹腾的年纪,即便站着观礼观了一天,到了晚昼时分还是精神气爽的。
桐花开了满院。
雪白的桐花映着将晚欲暗的昼天,投下一院的花影。
书颜和献恭在桐花院里头练着新学的剑,那是御林军头领秦镇教的。
献恭不敢用真剑,只敢用木剑同书颜比试,书颜却不一样,从天京街上淘了来几把好剑,那是一定要用上的。
玄铁的剑身上镌刻着古怪的花纹,周围闪着寒气,向献恭劈来,献恭的木剑霎时被砍成了两截。
献恭在满地的桐花中转过两圈,扬起一片花海,顺手拿起兵器架上的红缨枪,向书颜刺去。
书颜快速躲开,红缨枪直直地刺向了书颜后头的身影。
那身影正巧路过桐花院,只被满院桐花和花中的二人吸引,便停在廊下贪看了会儿,不想这一会儿却差点被献恭要了命。
幸而献恭收得快,在枪刺向鹿亦真之前收住了脚步。
献恭抬眼,竟是桐昼花影下的临江世子妃。
“恭儿不是有意冒犯世子妃的!还请世子妃见谅!”献恭立刻跪下道。
“我没事。”鹿亦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在惊吓后立刻恢复了仪容,命侍女扶起献恭,道,“你是燕世子,我不过是世子妃,哪里轮得到你跪我?”
“这不是礼,这是罪。”献恭不肯起身道。
“我没事。”鹿亦真笑道,亲自扶起献恭,又道,“世子快请起来,我没事。”
桐花坠地,软玉温香,献恭看着花影下的鹿亦真变得不好意思了,只得傻笑着起身。
鹿亦真一身的朝服,却有着一张婴儿的红润脸。她青丝盘起,一支偏凤钗,额前却还留着刘海,一看便知是刚笈笄不久。
晚昼的花影下,她将献恭扶起,盈盈笑道,“桐花开得那样得好,我看呆了,险些误了世子。”又转头对着一边的书颜道,“要入夜了,公主和世子不去赴宴吗?可别贪玩误了时辰。”
“我们迟些去。”献恭不知所云道,“我们不会迟的。”
“那就好。”鹿亦真笑着福了福身子,而后便出了院子。
书颜在一旁不语不答的,她也被鹿亦真的花容看呆了。
“真漂亮啊。”书颜又赞了一声。
“花影新娘。”献恭回神道,“怪不得世人说鹿家是卖女儿的。”
“甚么卖女儿?”书颜好奇道。
“临江世子妃姓鹿,唤亦真。”献恭解释道,“祖上是秦国赤忠侯的鹿家…”
“这我知道,”书颜打断道,“然后呢?”
“然后…”献恭回想道,“鹿家子孙庸碌无为,只得靠祖上的封荫过日…后来,出了鹿亦真…是个艳惊秦国的美人,都道是秦川美人…不知怎么的就嫁给了临江世子,成了正妃,鹿家也因此扶摇直上,并有了自己的鹿家军。”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书颜伤感叹道,“当真是生女犹得嫁比邻。”
“桐花…真好看。”
献恭抬头望天,此刻昼天将尽,花影蒙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