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琪本来没病,听到幕僚传回府上的话却差点气病了。
“不识好歹”,扔掉手上的弓箭,康琪满脸怒容地冲进书房找到父亲,“爹,你让人三天之内把穆蕴的乌纱帽给摘掉啊,我要嫁他他不说欢喜地过来提亲,竟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看上的那个农家女有什么好,不过是巴结到秦府才能在帝京贵人跟前露露脸面罢了,也不看看有谁搭理她!如今给他树下青云梯让他登,他却不登,难道自己堂堂宰相府的大小姐,还比不过一个农家女?
康九廷却没多生气的样子,笑着安抚女儿道:“琪儿,不出半个月,那穆蕴就得求着来向你提亲,为父定会帮你出这个口气的。”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康九廷觉得让女儿嫁给穆蕴,比嫁给展冥对他们康家更好,到时有个会帮家里敛财的女婿,他运作一番,推长子坐上宰相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康琪冷哼,甩袖道:“除非他三扣九拜,否则别想进我们家的大门。”
然而只要想到穆蕴不同意向她提亲,很可能是为了那个农家女,康琪心中的郁气便更为旺盛,这对她来说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奇耻大辱。
更何况,连一个农家女都比不过,被别人知道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在外行走!
思之再三,康琪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父亲,得到父亲的保证后,便又气汹汹地走了,她这次直奔向母亲的碧湘院。
康夫人正在剪花,见身着骑马装的女儿气势腾腾走来,放下剪子问道:“怎么,谁惹着我们琪儿了?”
“有眼无珠的人”,康琪说道,吩咐侍立在旁的丫鬟,“给我端一杯凉茶过来。”
康夫人便坐在旁边笑看着她,康琪把丫鬟送来的凉茶一饮而尽,问道:“娘,你什么时候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虽然进皇宫对康琪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然而有规制在前,她再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也不敢逾越。
其实就连康九廷,也不敢随意僭越,否则百年之后,他很可能留下的就是一个奸相名号。
康夫人闻言有些疑惑:“琪儿怎么关心起这个来?”
女儿之前经常在节日里跟着她去皇宫,可自从秦府宴上以来,她就对皇宫兴趣缺缺起来。
问她原因,她说是规矩太多,见到个人就得下跪,实在丢她身份。
怎么今日想去皇宫的样子?
康琪不太自然地看向院中的姹紫嫣红,说道:“女儿想去拜见下皇后娘娘嘛。”
“好”,康夫人想了想道:“明日我就递请见牌子进去,穆蕴竟敢拒绝我儿的下嫁,为娘定要请皇后娘娘把他穆家的女眷好好申饬一番。”
凤华殿内,乐声依依,皇后从精彩的戏曲情节中回神,捻一颗紫玉葡萄放在口里,随意地道:“你说康夫人又递了牌子进来?”
旁边的女官躬身回道:“是的,娘娘,小太监说康夫人要带她那独女一同过来拜见。”
“她们母女能有什么事?”手指无聊地在膝盖上打着牌子,皇后笑道:“莫不是为康相娶平妻的事!你们还记得吗,那天离国公主与康夫人对上,时时刻刻都在施威风,把那康夫人气得呦。”
一殿的宫女太监闻言,莫不应景地低笑出声。
“准了,让她们辰时正过来吧”,皇后笑罢,摆了摆手便又继续听戏。
心里却在想,常闻母亲说康夫人在宫外如何的威风,如今看来却也同样辛苦啊,都四五十岁了还要为丈夫操持着娶平妻,啧啧,真令人同情。
明天这母女两个若是求她不要太给离国公主做脸,她还是答应吧,几日后康相娶妻时,只象征性地赐两匹绢布便是了。
不过事情却出乎皇后预料,第二天进宫来觐见的康府母女两个,似乎就是像她们说的那样,只是进宫来拜见拜见她。
皇后看不出意思也不着急,见她们到正午还没有告辞的意思,便让宫女去御膳房传膳,并笑着对康夫人道:“留下来陪本宫吃顿便饭吧,昨儿个御膳房呈来一道苹果盅,据说是先把燕窝炖个八成熟,再倒入苹果盅内,混合牛奶,最后慢火蒸足两个时辰,吃了既美容又养颜呢。”
“如此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了”,康夫人起身施礼道谢,康琪心内不愿,面上也很娇憨地起身道谢:“还是皇后娘娘这里的好东西多,臣女每次来都能涨知识呢。”
“你啊,一众贵女中,本宫独看你这丫头优秀”,皇后娘娘笑意满满,愉快地接受了这一记马屁。
“娘娘过誉了”,康琪羞涩一笑,继而却面现担忧,诚恳道:“臣女心里一直有句话想说,却又担心惹娘娘不开心。今日这半晌都不见圣驾到来,臣民这句话便不得不说了。”
“琪儿,不得无礼”,康夫人立即呵斥,语气却不是那么严厉。
皇后垂眼,一丝阴狠从眼底闪过,她贵为国母,竟被一个臣子的女儿如此暗讽,实在让人气闷!
然而就连皇上,面对宰辅时也礼遇有加,许多事上更要听取宰辅意见,皇后沉默片刻,把这口气扁扁咽了下去,笑道:“本宫幼承庭训,向来把为皇上管理后宫当做最大职责,类乎妾室争宠之事,其实不屑为之。琪儿可要记得,日后为人正妻的,面对夫君的一两个宠爱的玩意儿,切不能心生怨怼啊。”
康琪暗自咬牙,面上神情却更加娇憨,施礼道:“多谢皇后娘娘教诲,不过我爹说了,日后我的夫君若敢纳妾,哥哥们都会给我做主呢。”
这是讽刺自己娘家不显吗?皇后手上一个用力,差点没把帕子撕成两半,她深吸一口气,算明白了,今儿这两母女过来是给她找不愉快的。
不过像尔等父兄在朝堂地位非同寻常的女子,想嫁进宫来百官还不会同意呢。
父兄再显达又怎么样,始终做不成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皇后气息渐平,就听康琪继续道:“皇后娘娘,臣女刚才真的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起来一件事儿呢。几个月前,前吏部尚书秦大人的夫人设赏花宴,臣女和母亲一起去了,见到一件奇事儿,皇上白龙鱼服造访秦府,竟然对秦老夫人的干孙女关怀有加…却不知道皇上为何之后再没有了动静,现在更是盛宠一个商家之女,那华贵人无才无德,皇上却那么宠爱她,真是让人为娘娘不平啊。”
康夫人虽然不知女儿为什么要在皇后娘娘跟前提那个没教养的小户女,还是紧接着女儿的话说道:“正是呢,谁说起此事不是为娘娘不平?琪儿这么一说,臣妇倒也想起来了,皇上的确对那女子不一般,还当众说不让她行跪礼呢。娘娘若是能把人接到凤华宫来,倒正好给皇上分忧了。”
“母亲说得对”,康琪拍手笑道:“有人分宠,华贵人也不会那么张狂了。”
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的,皇后觉得比看戏还精彩,但当她是傻子吗?皇上对秦老夫人那个什么干孙女青睐有家的事情,她母亲早就告诉她了,还出主意说让她接这女孩到身边来帮着自己争宠,她当然觉得这个做法不错,可是还没派人去呢,安在荣华宫的线人就传信儿过来说,卞贵妃因为此事触怒了皇上。
连卞贵妃都没讨得了好,她这个不受皇帝宠爱的皇后若是提出来,恐怕更讨不了好呢。
皇后好歹在宫廷待这么多年,即使康琪很隐晦,她还是看出来这女孩子想借她的手收拾那个秦老夫人的干孙女。
不过皇后最不喜欢的,便是被别人利用,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你们母女还是宰相家眷呢,竟不知不得干预宫内事宜的规矩吗?”
大庸的官员一直把“垂拱而治”的口号喊得最为响亮,他们的共识就是,皇上不需要雄才大略,只要端坐在龙椅上发发施令,代表代表上天之意就好了。
所以为了避免前朝皇帝依靠后戚做大而整治百官的事情发生,他们从建国之初就明文规定,官位显赫者不得送家中女孩儿进宫。
反言之,就是只要你家有女孩子在宫内,那么你的官位这一辈子都别妄想越过三品。
前朝皇帝把不听话的官员拖出午门脱下裤子,让人露着光腚被打板子的事儿对于大庸文人来说,是永远不可忘怀的耻辱。
既然不许家庭背景显赫的女孩嫁入宫廷,那么为不让后戚无形中做大,更有明文规定官家女眷不能干预后宫诸事。
听到皇后如此疾言厉色的话,康夫人和康琪忙跪下请罪。
康夫人小心道:“臣妇也是关心娘娘心切,请娘娘恕罪。”
皇后沉默片刻,叹口气让人把这母女二人扶了起来,“本宫知道你们的好意,但规制不可违,类似的话以后莫要再提。若是被人抓到小辫子,那么即使有康相在,礼部监察司还是要秉公执法的。”
康琪垂着的面部一瞬间扭曲起来,为什么不能让父亲的名义和实权同样重要呢?
明明父亲比皇上更有决定权,名义上却要以他们为尊,受他们限制,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被皇后指着鼻子教训。
康夫人的心情同样复杂。
皇后出了气,才不管她们想什么。
用过午膳,只得到一通教训的康琪和康夫人拜辞出宫。
皇后娘娘略睡一会儿午觉便命人过来继续唱戏,大宫女见主子有些恹恹,建议道:“娘娘,听说御花园里那一池粉荷开得极为壮观,奴婢陪您去走走吧?”
“你让本宫出去找不自在?”皇后淡淡反问,声音里却透出来几分苦涩,“华贵人最爱那一池粉荷,前儿听说皇上还带她泛舟田田荷叶中呢。若是皇上宠爱的人再因为见到本宫吓得连忙磕头见礼而碰伤膝盖,本宫恐怕在皇上那儿更什么都不是了。听戏吧,戏文可比皇上和他那些贱人能让我舒心。”
“娘娘”,大宫女跪在躺椅旁,轻声道:“您不如把曾得皇上注意的那女孩接来,或者在家里找几个容貌好的女孩进来。总这样也不是事儿啊。”
“之前又不是没用过这个方法”,皇后摆手道,“只有一个入了皇上的眼,还是个一朝得势便成白眼狼的,我可不想再做无用功,还得费工夫收拾。”
大宫女略带着急道:“可您膝下,如今只有两位公主啊,太子若不是您亲生的,以后…”
“娘娘,小户女孩儿好拿捏”,女官也开口道,“更何况还是皇上曾经看上的,如今皇上被华贵人迷住了眼,见到这一个曾经注意的,说不定能想起往日情意呢。只要皇上经常往咱们凤华宫来,还愁不能孕育小皇子?等您生下小皇子来,这么一个小户女子也好收拾。”
皇上如今的确被那位华贵人迷得不轻,对秦老夫人那干孙女的看重恐怕早淡了,这样她把人接来,皇上便是想起以往情意,也不会怪罪自己吧。
皇后沉思片刻,觉得此举根本不大可能惹怒皇上,点头对女官道:“你去秦府传道口谕,就说本宫从康家大小姐口中得知,老夫人的干孙女集钟灵毓秀之气于一身,淑惠温良,着她明日进宫,伴于本宫身边。再带些赏赐,让秦府转送到那孩子家中吧,不枉她父母养她一场。”
…
康九廷从议事处回来,听下人说小姐不知在为什么生气,把她最喜欢的玉雕屏风都给砸了,他便过去看望女儿,进门后让下人们把一地狼藉收拾出去,问正在生闷气的女儿道:“是哪个惹了我家琪儿生气?今天不是进宫里玩去了吗?”
“皇后”,康琪说道,便把上午和母亲在凤华宫被皇后训斥的事说了,又道:“爹,女儿好意帮她,怎么反受一番训斥?”
康九廷皱皱眉,觉得这个往日他看重的女儿才智也只是一般,想把皇后当刀子使,皇后岂能乐意?
“那秦老夫人的干孙女蝼蚁都不如,春宴上她不给你和你娘面子,爹不是已经让秦由丢官了?”康九廷严肃道;“你还与她介意,不是自掉身价吗?竟还荐到皇后那里,说不定那小农女正盼着这入宫的机会呢。”
康琪嘟起嘴不说话,暗想这样更好,穆蕴也能看清入他眼的是个什么样女子?再说宫里是好待的吗?不论皇上还记不记得这个农女,她以后的日子都好过不了。
…
秦府,听到皇后娘娘的口谕,秦由和秦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客观来说,秦由现在虽然被罢官,但他并不是没有半点起复的机会,若是母亲认的干孙女进宫,难免会被政敌拿这个当把柄阻止他更进一步。而从主观上来说,秦由对顾明月这个女孩子,还是比较喜欢的,不希望看到她小小年纪就进宫,然后色衰而爱弛。
秦老夫人更不希望自己很喜欢的这个小丫头进宫受苦,传旨的女官一走,她就对儿子道:“你想个办法,不能让翩翩就这么进了宫。”
“既然皇后娘娘的懿旨已经下来,我们也不能不尊”,秦由想了会儿,说道:“明日母亲您送翩翩进宫,让她在宫里待几日就装病,届时消息传出来,您再去接人,皇后应该不会不放人的。”
秦老夫人闻言点头,觉得儿子出这个主意还是很不错的,片刻后她说道:“何不让翩翩一开始就装病?”
秦由摇头,“皇后的旨意下来,丫头便病了,她能相信吗?若皇后因此恼了,定要等她病好之后派人来接呢?进了宫再病,那是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宫里的人都惜命,您再一接,皇后很可能不会再留。”
“哎”,秦老夫人叹气,“如今只能照你说的办了,你让秦大管家去顾家走一趟吧,把事情说得好听一些,免得吓到翩翩和她娘。”
…
“进宫?”顾氏还没听完秦大管家的话已是面色发白,“我们是小户人家,孩子都没见过世面,怎能进宫去伺候贵人?”
顾明月只略微有些吃惊,更多的是疑惑,皇后怎么会突然想让她进宫伺候?
秦大管家脸上也带着担忧之色,皱着眉宽慰顾家人:“老爷已经想了法子,顾姑娘只是到宫里走一走,不出几日老夫人便会进宫接您出来。”
顾攀沉默不语,满脸愁容,突然说道:“我家翩翩就快要嫁人了,这样也必须得进宫?”
当务之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皇后总不能让已经嫁人的女子去给她当宫女儿吧?
秦大管家叹气道:“皇后让姑娘明日进宫,顾老爷您便是能找到合适之人把顾姑娘嫁出去,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故意抗旨,以后…”
这就是小民的悲哀,平日悠游自由,但权贵人一句话便能把他们随意安排措置。
顾明月笑了笑,说道:“爹,娘,秦大老爷既然说几日后能让老夫人把女儿接出来,我还是去走一趟吧。懿旨是下在秦府中的,我若不去,秦府也要受牵连。”
“姑娘说的正是”,秦大管家皱眉点头。
“我不让姐姐去宫里”,顾熠冲过来抱住顾明月的腰,“一旦进宫不到三十就出不来,在宫里还要受人驱使,姐姐不会伺候人的。”
顾明月好笑地拍拍他的手,“我不是被征选入宫的宫女,皇后半路下旨要我进去,有秦大老爷在其中斡旋,相信很快就能出来。姐姐若是不去,恐怕会有更大麻烦的。”
照夏几人却是又惊又忧,惊讶小姐竟能被深宫中的皇后知道,担忧小姐进去宫门便再出不来。
但不论家人怎样担心,顾明月还是很快收拾出一个包袱,让父亲套上马车准备和秦大管家一起进京。
事情既然不可躲,那就迎面而上。对于大多数人都畏惧的深宫,顾明月并不害怕,她现在根本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她进宫,到宫里以后清楚了原因,即使没有秦大老爷的帮助,她也有出来的自信。
顾氏交代欧阳薇照看家里,便带着儿子跟着上了车,对女儿道:“我们在帝京等着你,也能到秦府听听消息,找人想想办法。”
顾明月笑道:“娘,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别担心。”
欧阳端面如寒霜地一同跟出来,他坐在前面驾车,让顾叔也坐在车内去了。
若是到时秦大老爷的话没能实现,他还可以凭着这一身拳脚功夫把她接出宫墙。
顾明月真不担心什么,连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她掀开车帘,看着夕阳隐没后天地间的一片白亮,只担心穆蕴会因此而有什么过激举动。
面对这突来的意外,甲三很快安排好兄弟三个的工作:乙二和亥二依旧留在顾家看着,他则潜出顾家,越过大山利用夜色掩护,轻身飞往帝京。
…
一行人到帝京时,城门早已经关闭,幸亏秦大管家事先带着府尹衙门开具的出城令,两辆马车很顺利的就进入城门。
将近子时,帝京大部分店铺都隐没在黑暗中,街上除了偶尔走过的巡城校尉和打更人,静谧异常。
“管家大叔,我们就不去秦府了”,走到中大街时,顾明月掀开车帘对另一个车上的秦大管家道:“我们去槐花胡同,明天一早我会和我娘准时去秦府的。”
秦大管家想了想,点头:“顾姑娘,明日你身上不要戴逾制的东西,再一个,顾老爷顾夫人,你们要清楚,此事越躲越麻烦,想要彻底解决,最好是听我家老爷的安排。”
他担心这家人会连夜打点出城,到时岂非连累老爷?
若说放人监视着他们,又太伤情面,因此少不得叮嘱一番。
顾攀拱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不会出城的,如此也劳管家转告,麻烦秦老爷为我闺女费心了。”
与秦大管家的马车分开后,顾明月对父母道:“爹娘,待会儿到家你们先休息,我想去找穆蕴。”
进宫前,她必须跟穆蕴说好。
顾明月几乎可以肯定,不与穆蕴说好,他一定会去宫里把她带出来然后直接离开京城。
“好”,顾攀点头,“含彰总是个在朝为官的,办法肯定比我们多。”
顾氏后悔道:“前些日子我一直为难他,但愿他能不计前嫌地帮咱们想个好办法。”
万一穆蕴趁机提出娶自家闺女,为了不让闺女困到那出不得的地方,他们夫妻也只好答应下来。
“穆蕴?”马车刚驶进槐花胡同,顾明月就透过被风掀起的车帘看到月色下站在她家门口的人影,不等欧阳端停下马车,她便跳下来,跑过去道:“你怎么在这儿…”
问出来时她才想起,家里有穆蕴派去的人。
穆蕴握住顾明月的手,朝她父母点点头,声音低沉道:“顾叔顾婶,你们放心,我不会让翩翩去宫里的。”
顾氏和顾攀闻言感激非常,开锁进门后,顾氏对困得眼皮直打架的儿子道:“熠儿,你回屋去睡,我们去说会话。”
顾熠揉揉眼睛,摇头:“我也要听,娘,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要学着处理难事,以后才能支撑咱们家,不让姐姐和你们被别人欺负。”
顾氏不由感慨道:“熠儿懂事了。”
…
几人在客厅坐定,顾攀便问:“含彰,你有什么好办法?”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我从秦府听说的”,穆蕴非常简单道:“我想带翩翩去蒙省,顾叔,我这有一张出城令,待会儿你们一家就出城,回顾家村把贵重东西收拾起来直接往蒙省去。”
他一个时辰前便从甲三那里得知此事,一刻钟前,乙一送来了探知到的消息,又是康九廷那个女儿在其中弄鬼,皇后竟然想要把翩翩当做她争宠的工具!
穆蕴当时便笑了,这件事他或许还可以用别的办法解决,但这种窝囊气他不想再受了,更不愿让翩翩再受。
尽管兵力不多时机不好,他也要带翩翩离开,至迟天亮之前,他便能够把新的部署通知到各个暗线那里,这一仗他未必没有胜利之机。
即使有些冒险,穆蕴却很甘愿。
至于康九廷一家,站在小院门口等着翩翩时,穆蕴就已经想出怎么处理他们了。
既然起事,便必得有个由头,康家那些子侄以及依附于他们的人所作的一些事,还有康九廷的任人唯亲,恐怕能够写满几千字的讨伐檄文还不止吧。
顾明月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无奈地拉了拉他的手:“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穆蕴紧抿嘴唇不说话,有翩翩在身边,他没心情玩什么“下棋”游戏,他只想和她平平静静地在一起,没什么阿猫阿狗在中间倒事。
顾氏和顾攀却听得满脸疑惑,“去蒙省干什么?难道要因为抗旨而流亡一辈子?”
顾熠说道:“含彰大哥,蒙省虽然远,但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到哪都不行的,只有从根本上打消皇后让我姐进宫伺候她的心思才行。”
“熠儿说的对”,顾攀点头道:“秦大老爷想了个法子,让翩翩进宫几日之后装病,然后便由秦老夫人过去把翩翩接出来。虽然有些冒险,这个法子也不是不可行。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秦大老爷代为回禀,说翩翩克日就要出嫁了。这样一来,皇后总不能还让翩翩进宫去吧。”
“那女人是想让翩翩做她争宠的工具”,穆蕴不由握紧双拳,“什么进宫之后装病出来?在宫里每年因为生病而被扔到冷宫活活死掉的人,你们知道有多少吗?秦由拿什么保证,只要翩翩病了,那女人就会让人接她出来养病?又能不能保证,翩翩好之后,她不让翩翩再进宫去?至于说嫁人,恐怕那女人会以藐视皇威的罪名直接把翩翩鸩杀…”
仅仅是说出来,穆蕴便忍不住声音颤抖。
顾氏夫妻听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顾熠则气得双眼怒睁。
顾明月忍不住笑道:“哪会有你说的这么严重?皇后也不能罔顾人命啊。”
“宫里的黑暗你知道多少?”穆蕴双眼通红地看着她,“翩翩,我一点险都不敢冒。在宫里的人看来,你只是一个乡下丫头,他们动起手来不会有丝毫顾忌,朝廷百官谁又会在危急时为你说话?我这个礼部侍郎,根本没有什么分量。”
“这…如何是好?”顾氏看向顾攀,“但像含彰说的,亡命天涯也不是个事儿啊。”
“爹,娘,熠儿,你们去睡吧”,顾明月见事情越说越僵,站起身道:“我和穆蕴单独商量。”
顾氏不同意,顾攀看穆蕴一眼,总觉得他刚才那几句话有种莫名的威势,他点头道:“好,你们谈。”
…
顾明月看着穆蕴,捏捏他绷着的脸笑道:“穆蕴,我先进宫看看,如果皇后真是你说的那种不讲理的人,我可不会做她争宠的工具。你轻功那么好,到时把我接出来咱们再走不行吗?何必如此紧紧张张?万一皇后是个讲理的人,我们先紧张逃离岂不是小题大做?”
“翩翩”,穆蕴抱住顾明月,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道:“你总把人想得太简单了,宫里却没有一个简单人,我担心你还未注意到时就被会人带进坑里。”
顾明月一下下摸着他的后脑勺,笑道:“我又不是个傻子,穆蕴,你这次要听我的,不能如此急慌慌地离开京城。我先进宫,看看情况再说。皇后便想让我做什么争宠工具,但皇上若是同意放我出来,那她的打算还不是一场空谈。”
穆蕴听出来她话里对那皇帝信任的意思,蓦然抬起头看着她,目光沉沉问道:“你是不是想做皇帝的宠妃?”
顾明月一怔,松开穆蕴,说道:“我根本没想过…你对我的信任就这些吗?”
“我…”穆蕴垂眼,“我只是对自己的信心不够,翩翩,你总叫我忍,可曾想过当你进到皇宫里时,我心里会怎样焦灼?我想有足够的力量留你在我身边,必须动用武力。”
顾明月说道:“因为这样一件事你就要反,可曾想过,百姓思定,现在并不是天灾人祸乱到吃不上饭的时候,没人会欢迎好好地突然掀起战争的人。我只怕你,到最后被万人唾骂。”
穆蕴闻言,沉默不语,他何尝不清楚这一点?“可是生存在饥饿边缘的人也很多,响应者应该不少。帝京需要大洗牌,只有通过战争才最快。”
“我还想和你一起去西域玩呢”,顾明月勾住他的手指,说道:“若是战争一起,那什么计划都得搁浅。”
穆蕴展开双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叹气道:“我还是不放心,心里也很气不过。”
“我不会有事的”,顾明月说道,“气不过的话…我们写两张皇后的名字扔在地上踩吧。”
穆蕴忍不住低笑出声,摸着她的脑袋道:“翩翩,太好心可不行…”然而他话锋一转,“但你这个主意很不错。”
这其中的曲折,还是不必要告诉翩翩了,既然翩翩这样不赞同他动手,他可以暂且按兵。
暗里却决定,要开始把帝京防卫先换上自己的人了。
…
顾明月匆匆睡一个时辰,第二天早晨换上中规中矩的服侍,便在家人的陪伴下去了秦府。
穆蕴走时对她说:“我下朝后就去宫里找你”。
想起穆蕴手上有那种可以随意转换容貌的面具,顾明月竟然有些期待,穆蕴会用怎样一副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到了秦府,秦老太太和秦大老爷又对顾家人安抚一番,接着又给顾明月做了一个临时的礼仪讲解,告诉她进宫后该怎么行礼怎么回话等等。
辰时,马车辚辚驶出秦府。
顾氏站在大门口紧握双手,暗自希望她家翩翩能够顺利回来。
这时的康府却传来一声冲破云天的喊叫。
康琪刚起床便对上侍女们满脸惊骇的表情,她皱眉,嗤了一句:“大清早一个个都给我摆什么脸子?”
说着坐在梳妆镜前,看到里面映出的人影时,她先是愣怔,继而捂着嘴巴大声喊叫出来:“我的头发呢?我脸上这些黄斑是什么东西?还有,我的牙齿呢?啊…”
康琪所住的院子很快被相府内银装铠甲的侍卫里里外外围了三层。
侍卫长检查足有两刻钟,才到康夫人面前回禀道:“夫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小姐的闺房根本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属下也审问过丫鬟使女,昨晚值夜的丫鬟香雾说,她四更时进去看过小姐是否有什么吩咐,那时小姐的头发还在,脸上也没有…”
“住口”,坐在临时搭起来的纱帐中的康琪怒声道:“一群废物,先派人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到?”
侍卫长低头称是,目光中却有鄙视一闪而过,什么善良聪慧勇武双全的大小姐,真实的面目不过是一个自以为了不起又自私自大的人罢了。
两个大夫一同被康府的侍卫掂过来,他们浑身哆嗦,不知道康府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病要治病。
听说上次因为康小姐门牙的事,可有三四个人被打十几板子扔了出去。
待听到依旧是康小姐身体有恙时,两位大夫瞬时打起精神,战战兢兢地过去请脉。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