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小丫头”,欧阳薇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抬手在她胳膊上虚虚拧了一下子,转头对顾氏道:“婶子,翩翩再过个生儿就十四了,又漂亮又巧手,可该找个怎么样的如意郎君给她呢?”
“是啊,我也愁呢”,顾氏虽然笑着说,心里是真的愁,她之前觉得那含彰和慕白都不错,但年前穆家来送年礼的人显是对丫头不满意,而慕白更了不得,今科的探花郎,听攀哥说不少官家都是从前三甲中择婿,探花郎还是其中最俊俏最受欢迎的,顾氏就知道慕白那儿也轮不到她闺女了,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就听说那吴缯家和黄家连了姻…
顾氏看着长了一年又出落得美丽几分的女儿,心中的愁绪扯都扯不清,好在现在炼子做了官,日后跟概大嫂说说,总能给女儿找到个不那么差又合心意的。
顾明月哪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听到欧阳薇这样打趣她却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我听我爹娘的。”
现在她已不像出重生那会儿,只想着陪在父母身边,那太不切实际了,到时恐怕一家都得为她这个老闺女顶受世俗的压力。
然顾明月也不着急,到时爹娘看中谁她就嫁谁呗,除了之前有对炼大哥…她什么要求都没有,爹娘看中的人定然错不了,一辈子纵然不能如爹娘这般知心体贴,应该也能顺心如意。
顾氏听到女儿的话更觉得发愁了,这么好的女儿,她是真觉得十里八村没哪个男娃子配得上:“到时候咱让你炼大哥从他同窗中给你介绍。”
顾明月心口就是一顿,笑道:“炼大哥自己的婚事还没着落呢,娘就想让他给我介绍,就算他定住了,还有小雨呢。”
“早点说,慢慢看”,顾氏笑道,觉得这样不错,过两天就去找概大嫂聊聊,“再一个,谁说你炼大哥的婚事没着落,娘听你概大娘说,炼子上任前再三交代了,这边弛子一回来就让家里把他和芙兰的婚事给定下呢。这不弛子也回来了,今儿傍晚你概大伯就得托媒人上门。”
“是吗?”顾明月笑笑,她本来就知道炼大哥上任前会定亲的,而且她已经没那个不堪的心思了,怎么临到点上,心情还是有些不平静…不过前世炼大哥的妻子,不是芙兰姐啊,难道是这一世芙兰姐常常给炼大哥送东西,他们就看对眼了?
怎么“女追男隔层纱”的老俗语在人家身上就那么准!
顾明月不承认那一瞬间的不舒服是嫉妒了,“那定亲的时候,炼大哥回来吗?”
“才到任上去,怎么能回来?”顾氏说道,“你炼大哥说了,定亲的时候他不来,让家里看着办。”
顾明月将梅花加到锅里,呵呵笑道:“他就不担心芙兰姐不愿意啊,如果是我定亲,未婚夫却不来,我就不会让他家人进门。”
“哎呦呦”,欧阳薇顿时大笑,“翩翩这话可真像个母老虎能说出来的,以后你家丈夫还不被你管得严严实实?芙兰可不似你这般不讲理,她温柔大方的,定不会把未婚夫家的人赶出去。”
顾明月本来就有那么点不好受,欧阳薇这么一说,她更不好受起来,虽然知道小薇姐只是打趣她,她还是免不了低落。
不论重生多少次,顾明月觉得她这点小女人的个性都改变不了,不过她会压制调节,哼了哼道:“对我不好我当然要管,可若没了情意,他对我再怎么不好,我也懒得管。”
她这话落下,就是顾氏也忍不住笑起来,然而她接着便道:“翩翩说得很是,看来娘都不用教你为妇之道了。”
女人在这个世上不容易,若是嫁给家世一般甚而是贫穷的男人,便需日日为他操持家计,而一旦家中富有,男人又往往会被外面的女人迷惑;若是嫁给家世好些的男人,那么很可能在嫁过去之前,他房中就有妾室。
顾氏很小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些,那时义武镖局的生意渐渐的兴旺,老母在家照顾她和三个哥哥,父亲在外走镖时却认识了一个孀妇,常常一趟镖要走很长时间才回家来,后来更是跟母亲提了娶妾的事宜。
母亲一开始哭闹反对,反倒让父亲留在外面的时间更多起来,她与父亲深谈过几次后,见他还是惦记着外面那个孀妇,就不再管他,是纳成贵妾还是良妾,都随他意,几个月后,也不知什么原因,父亲与那孀妇却是断了。
这些事情顾氏都没有印象,那时她恐怕才只有两三岁,她之所以知道,也都是在和攀哥成婚一年后,某次回娘家时母亲告诉她的。
那时候他们夫妻还是新婚,自然恩爱非常,她对未来的生活也正充满着期待,母亲便是选在那时给她当头一棒,为的就是她能保持心底一点清明,免得未来对方有新人忘旧人时,她承受不了。
母亲当时对她道:“你若闹只会让家散得更快,若不闹却会让自己老得更快,所以啊若娘,你从这时候就记住,以后那顾攀很可能给你弄家一个小的,如果他真娶了小的,你别闹也别恼,就把他当成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你是正妻,侧室在你跟前不敢闹,顾攀若敢宠妾灭妻,你三个大哥都饶不了他。想要日后都能过得滋滋润润的,现在恩爱时,你心里得给自己留点余地,这些都是为娘在那几年熬出来的。这时告诉你,也不是让你与顾攀生分…”
顾氏一直都以为她父母的关系很好,那次娘说的那件事真地给她浇了个透心凉,回家后她没敢跟顾攀说这些话,就一直压在心里,一到他出去走镖,她自个儿在家就开始担心,总怕自家男人回来时带来一个小的,也是在那段时间,她怀上了翩翩。
因为那些沉重的心思,她的怀相很不好,有次刚下过雨去院里摘豆角滑了一下,当时就见了红。如果不是攀哥那天恰好走镖回来,见她不舒服跑到镇上抓了三贴安胎药,她家翩翩就没了。
后来女儿生下来,却只有三斤六两重,顾氏看着吃奶都没劲儿的女儿,懊悔不已,她娘见到翩翩那么瘦小,住在这里照顾她月子的时候,也把她好一通说。
但顾氏之所以明白她娘了的苦心,却是因为她胡思乱想而小小一团的女儿,为母则强,只要她的孩子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自那之后,顾氏才算真正想开,也因为女儿初生时的瘦弱,他们夫妻从她来到世上第一天就把她给疼在骨子里,后来便是熠儿出生,在他们心里事事最先想到的还是女儿。
而这么多年,攀哥对她一如往昔,顾氏便把母亲告诉给她的那些话埋在了心里,从这之中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好当下才重要。
女儿还在床上爬的时候,顾氏就想着等她长大,嫁人之后,自己也会像母亲那样,待她过了成亲那段蜜里调油的时期,把她姥姥的话,还有自己过明白的话告诉给她。
却没想到,她家丫头却是个通透的,比她那时候想得明白。
顾氏笑了笑,从往事中回神,就见女儿正站在灶旁拿把勺子搅拌米粥:“你也是不嫌麻烦,我看不用搅就能吃了。”
“多搅几下梅花香味才能更均匀,也只有这样梅花瓣才会有层次地浮在粥中”,顾明月缓缓搅拌着,“如果有个水晶碗,把暗香粥盛进去那才叫好看呢。”
“姑娘可真会想”,齐嬷嬷笑着走进厨房,心里却有些不屑,一个小小农户,还想什么水晶碗?她凑到灶旁看了眼,道:“这粥做得可真香,怪不得那熠儿总是提到她姐姐的茶饭好,还真是的,我们府里那些厨子也做不出这么好的粥来。”
顾明月皱眉,往旁边站了站。
“小薇啊”,齐嬷嬷也不看她们的脸色,转过身道:“把碗橱里那个白瓷盅给我洗洗吧,让我先给我家小姐盛些出来。小姐昨儿晚又做了噩梦,四更才堪堪睡下,恐要起得晚些。顾婶子,这旁边除了白云寺,还有哪里香火好?”
这些天一直都是齐嬷嬷先把饭给夏雪单独盛出来,顾氏也没什么反感的,只是对她刚才的话觉得有些不舒服,因此话里也就淡淡的:“我都是去白云寺拜佛,其他的哪里好也不清楚,齐嬷嬷出去问问吧。”
顾明月把锅盖扣上,转过身道:“齐嬷嬷,我只做了我们的,夏小姐的饭还是你亲自做吧,锅灶待会儿就给你腾出来。”
“我家小姐饭量小,往往一小碗还吃不完呢”,齐嬷嬷昨天长了记性,知道顾家夫妻很护着他们闺女,就一直面带笑意,“我看这锅里也不少,匀出一碗来应是够的。”
顾氏不想女儿因为这一点小事和她一个婆子掰扯,就道:“翩翩,往日都是这么吃的,让她盛吧。”
“娘”,顾明月心里万分不愿意,可因为一碗粥和这齐嬷嬷唾沫来去的,她更不愿意,想想昨晚穆蕴所说的话,她给自己舀过一碗粥便端着走开了。
这种人真是不能沾,只希望她们快点走,昨天和这三人一场口舌应对,顾明月已经不想再浪费精力。
齐嬷嬷得意地笑了笑,对顾氏夸道:“顾婶子,你们这个女儿真是手巧,以后我家小姐可有口福了。”
从来听到别人夸自家女儿都很舒服的顾氏这时却只扯一个笑,“我们可舍不得自家丫头天天围着灶台转”,说着便起身炒菜去了。
顾明月喝着粥时,顾熠才打着哈欠迈步进来:“姐姐,你起得好早,昨天那个夏小姐又叫了,没把姐姐吵醒吗?”
“没有”,顾明月好笑地让弟弟坐在她旁边,“还没睡够啊?”
顾熠点点头:“我已经好几天都没睡好了,夏小姐什么时候回家啊,她天天那个时候叫,比咱家打鸣的公鸡都准时。”
顾明月喷笑,忙掏出帕子擦擦嘴角,“好了,快去洗脸吧,姐姐做了暗香粥,熠儿多喝点,今天肯定精神奕奕。”
“刚才就闻到了”,顾熠动动鼻子,捧起姐姐面前的粥碗喝一口才跑了出去,“我要喝一大碗。”
对于弟弟的口水印,顾明月表示她不是太介意。
把粥喝完,顾明月又吃块糕点,便回房拿个长长的棉布袋装大半满的菰米,扛在肩上出门而去。
顾氏刚把菜端到客厅就见女儿出去,以为她还别扭着刚才让齐嬷嬷盛饭的事,便忙追出来道:“翩翩,你不吃豆角炒肉丝了,这是要去哪儿?”
“我吃饱了”,顾明月回头道,“去咱屋后那个大塘子边玩一会儿。”
顾家后面也有一个半亩大的池塘,过了池塘再走十几米就是山,春夏季节那周围都是花,环境非常好。
顾攀当初买地时,将到山边这片一起买了下来,就当是个缓冲地,这样周围也清净。
池塘里除了有些绿藻就没什么水生植物,顾明月就想着正好在这里种菰米,菰米不需要育苗插秧,直接洒在水里就能成长,她这时也不想在家,过去撒些菰米种就当散心了。
见女儿不像不高兴的样子,顾氏说道:“那行,你看着点,别靠塘子边儿太近,转一会儿就回来。”
顾明月答应着走了,顾熠捧着个碗从家里跑着跟出来,他娘的话还没问出口,他就道:“我去和姐姐一起玩。”
说话间已经追上前面的顾明月,顾氏在后喊道:“你还得上学,喝完粥就给我回来。”
“嗯嗯”,顾熠捧着碗喝一口粥,跟着姐姐的脚步,头也不回道:“我知道啦娘,给我剩点菜,我待会儿还要回来吃一个馒头。”
池塘周围生满春草,鞋子踏过,就抖下一串晶莹的露珠,顾明月一肩背着长布袋,还需一手提着裙子,饶是这样等走到池塘边上时,她的裙角也湿了一大片。
展冥从后走来,当前面那个略有些纤弱的女子侧头和旁边的小男孩说话时,他本来随意而行的步伐顿住。
“大人?”跟随着在旁边的小厮清明疑惑地喊了声。
“走吧”,展冥回神,迈出的步子却比刚才大了不少。
另一个小厮谷雨这时指着顾家道:“大人,您瞧这户农家,青砖朱门定是十分殷实,您一早就从帝京坐船,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小的过去向他们买些饭菜…”
谷雨这一长串话说完,转头才看见大人已经走出老远,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正要跟上去时,清明朝他摆手让他过去买吃,谷雨只好又转身朝那农家走去。
“姐姐,你撒到水里的是什么?”顾熠捧着碗蹲在一旁,看着雨点似的落到水中的东西,疑惑非常:“这种东西也不像稻子啊?”
“顾姑娘?”顾明月正要开口,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男声,转头见是展冥,她眨眼,指指他:“你怎么,出来的?”
真的很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难道是来找夏雪的,那可太好了!
展冥见她突然就满眼笑意,从刚才就密密悸动的心口微微一窒,片刻后才缓过来,“我现在是翰林院编修,要修的是历朝历代的农书,所以到乡下来走走。”
以往翰林院都是修史,今年在修史之外,却多了一部农书,早就计划找个闲职积累政治资本,展冥当即便主动接下这部农书的编修。
但是这些谋划,在这个干净脱俗的女子面前,展冥连想都不愿想起,现在他只是在心里庆幸,幸好他要编的是农书,否则怎么再和这个当初一眼就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的女子有交集?
清明一眼便看出来自己少爷对人家女子上心了,当即便笑道:“您不知道,我家大人为了把那部农书编得更好,已经连续好几天亲自在周边这些村子里来往了。”
展冥觉得清明的好话说得太多就有些刻意了,轻咳一声开口:“多什么嘴?”
清明立即轻轻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
顾明月忍不住笑了。
顾熠问道:“你是什么大人,比我炼大哥的官还大吗?”
“我是翰林院编书的”,展冥把自己的官职解释得尽量通俗,“翰林院编修和你们兄长的官职一般大,皆是七品。”
顾熠不怎么同意,“我炼大哥是一县父母,你只是编书的。”
展冥和顾明月都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他看了她一眼,说道:“宰辅只能由做过翰林院编修的人来做。”
顾熠听罢小眉毛就深深皱起,那就是说县太爷再往上升官也升不到宰辅?
“展大人必是前三甲”,顾明月笑着对自家弟弟道,转而看向展冥,明知还是故问了一下,“不知展大人是状元还是探花?”
关于榜眼,顾明月知道一点,这可以说是一个照顾名次,主要排给那些的确比常人优秀却又不太优秀的上了年纪的人,大庸朝的榜眼根本就没有低于三十岁的。
展冥抿抿唇,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骄傲,淡淡道:“状元”。
顾熠没想到这个编书的是个状元,嘴巴顿时惊讶地合不上去:“那你不是比我炼大哥还厉害?”
展冥不在意地笑笑,“对了,顾姑娘何时回来的,一路行程可还顺利?”
“昨日才回,也很顺利”,顾明月说着,抓起一把菰米继续往水里撒去,“展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我准备去山上看看,昨日看到一本农书中记载着许多可以食用的野菜,但却没有相应的画图,我想一一核实过,附上图”,展冥说着顿了顿,“不知姑娘可否方便,给我介绍一下。”
去山上?顾明月突然想起来,前世自己和展冥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不就是在山上吗?好像便是这个时节,她和郑彩葵上山采野菜,然后就遇到被蛇咬了一口的展冥,当时他身边跟着谁她没有印象了,只记得他一个冷峻公子姿态十分悠闲的坐在草地上,她一眼便看出他是一个多月前那个状元郎,便很高兴地上前和人说话,然后才知道这个人被蛇咬了一口,然后她就英雄救美哦不,美救英雄了一把,还特意用自己的帕子给他系到腿肚上帮他逼出蛇毒来着。
不过她的手帕肯定是被展冥扔了,顾明月皱皱眉,摇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顾熠觉得他姐不想帮助状元的行为不是好行为,正要开口说我姐姐没事,就被姐姐看了一眼,他立马捧住碗道:“姐姐,我回家吃菜去了。”
这么明显的推脱,展冥当然看得出来,他心下微微失落,然很快又打起精神,问道:“姑娘往水中撒的是什么,在喂鱼吗?”
“这是个野池塘,只有一些巴掌大的鲫鱼片,我喂它们干什么?”顾明月笑道,见展冥窘得脸都有些发红,她便示意他伸手,将一把菰米放到他手上,“这是我在香罗国发现的一种食物,和大米有些像,我就想看看在大庸能不能种出来。”
展冥掩下窘迫,看看手掌里的一小堆儿,唇角的笑意不觉明显几分,“你就这样撒下去,它能长出来吗?”
虽然没下过地,但他也知道稻米都是需先育苗再插秧的。
“我就是试试嘛”,顾明月笑道,又一把菰米被她撒到水中。
“那姑娘可否给我一些…”展冥的话未落,远处谷雨拿个牛皮袋喊着大人跑来。
清明瞅瞅少爷的表情,忙向谷雨使眼色,然而谷雨正处于兴奋中,根本没看到清明的眼神示意。
“大人”,他一路跑来将牛皮袋双手捧上,一脸表功道:“这是那位农家婶子给的粥,少爷,啊不,大人,这个粥可香了,婶子说是她家姑娘一大早就起来熬的,如果不是我后来说到您是到村里来勘察农作物生长的大人,婶子只准备给我一些开水和干粮的。大人,您快尝尝。”
他路上都吃过包子了,闻着粥香味却还是忍不住地咽口水。
以前怎么没发现展冥身边的下人如此好玩?顾明月一边往水中撒菰米一边忍笑。
展冥觉得有些尴尬,他挥挥手道:“我不饿,你们两个分食吧。”
“大人,您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呢”,谷雨的声音在少爷越来越冷的眼神下渐渐消失。
清明正要劝说,顾明月收起袋子,笑道:“展大人,还是吃些吧,我娘一直都很尊敬为官者,不然可不会给你家下人装一牛皮袋粥。”
“哎?”谷雨指指顾明月,惊讶道,“那这粥不就是姑娘亲手做的”。
顾明月点头,她看了展冥一眼,虽然这人不是来找夏雪的,她也没那兴趣把这二人往一块凑,将手中剩下的小半袋菰米递向他,“这些送给展大人试种,我回家去了,还有,吃饱饭才有力气上山啊。”
“多谢姑娘”,展冥接过布袋,耳后却有些泛红,“再多谢姑娘的粥。”
顾明月摆摆手,前世他好像就是走遍帝京周围大大小小的村庄,搜集许多沤肥耕种之法,都补在他编的农书中,之后就是升了官,也一直修补那部农书,据说他弄的那些方法都很有用,这人算是个好官,菰米给他也不算浪费。
“对了”,她突然转过头提醒道,“春天山上蛇虫多,展大人上山前最好扎紧裤脚。”
这次再被咬可没人“美就英雄”了,顾明月想着又提醒:“山上的蛇没什么毒性大的,一般被咬到,也就是腿脚麻木两天。”
展冥心中暖暖,再次拱拳道谢道,然而女子却已摆摆手走开,好似一下子就飘然走远。
“大人,这姑娘一点都不像农家女子啊”,谷雨看着那个姑娘纤细的背影,挠挠头道。
“你以后少说两句话,本官可以给你涨半两月钱”,展冥脸色沉沉道,“粥给我吧。”
谷雨立即不敢多说,忙双手把粥奉上。
低头看看手中的牛皮袋,他唇角挂起一抹笑意,他会向老农请教过,再仔细种这些种子的。
至于那一牛皮袋暗香粥,展冥提着边喝边往山上而去,足有三碗的量,竟全被他一路走着吃完了。
日头渐高,夏雪才揉着额角坐在桌边,问一旁布菜的齐嬷嬷道:“今天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是顾侍卫家那姑娘做的”,齐嬷嬷盛出一碗粥放到夏雪面前,“放了些干梅花,没想到就这么香,虽然这人不咋样,手倒是挺巧的。”
“也就这样吧”,夏雪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便放下,懒懒道:“餐芳辑里面多的是将花做成食物的方法,我们能看到书的不耐烦做罢了。”
“小姐说的是”,齐嬷嬷笑道,“农家里弄来弄去就是这几样,您多少吃点。”
夏雪这才又吃起来,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她问道:“那个顾焕又来了。”
齐嬷嬷点头:“是呢,来一会儿了,顾侍卫家的丫头说是要给他做什么好吃的。”
夏雪嗤笑一声,“她也就会这个。”
厨房里,顾焕拿着个大虾到顾明月面前晃了晃,“翩翩,看我把这虾背割得怎么样?”
顾明月放下粉丝,接过来看看,点头道:“焕大哥,你割得挺干净的,要保持哦。”
“好嘞”,顾焕把大虾拿过来放到筐子里,便坐在凳子上忙碌起来,一面还不忘交代欧阳薇,“小薇姑娘,你多剥点蒜,我就爱吃多放蒜的扇贝。”
“行”,欧阳薇笑道。
顾氏一旁问道:“焕子,你爹娘,水水还有秀萍怎么不来?你奶奶那里,没说翩翩什么吧?翩翩说了下午就过去看她。”
“婶子,没事儿,奶奶没说啥”,顾焕割着虾背不在意道,其实老太太倒是埋怨好几句什么翩翩胡乱跑会被人笑话之类的,不过他不可能跟婶子面前提这个,把割好的虾放到筐子里又拿一个继续割,“梨梨跟妹夫拌了两句嘴回娘家了,我爹娘都在说她呢,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因为什么事拌嘴啊?”顾氏问道,又迟疑道:“这一拌嘴就回娘家,夫家那边难免嫌事多。”
“我娘和奶奶都这么说她”,顾焕眉头深皱,“梨梨那丫头有些仗娘家这边的势,好像是因为和小姑子鸡毛蒜皮的小矛盾,耿临私下里说了她两句,那丫头就生气了。”
顾氏摇摇头,“要我说,只要这耿临没当着梨梨那小姑子的面说她,就是跟她一事的,她因为这就生气,以后两口子还能一心吗?”
“她倒觉得耿临是向着他家妹子呢”,顾焕说着却不怎么上心,“还想让我和我爹下午去八里坪把耿临训斥一通,我直接说我不管就过来了。”
顾明月正听着家庭八卦,夏雪那令人生厌的声音就插了进来:“顾婶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顾氏站起身道,“这里乱得很,夏小姐还是屋里去吧。”
夏雪也不坚持,实在是厨房里的一股子腥味让她难以忍耐,余光瞥见顾明月一双手在水中捞粉丝,她更是嫌弃不已。
展冥知道他日日怀念的就是这么个跟厨娘没差的女人吗?
“顾焕大哥”,她柔柔笑道,“那天傍晚你送过来的那个木头做成的东西是什么啊?我看半天也没看出来。”
顾明月手上一顿,缝纫机焕大哥说是前天傍晚送到她家来的,就这夏雪也要看,这人真是故意来恶心她的吧!
还有,夏雪不是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些泥腿子吗?怎么又对焕大哥这么客气?
“做什么的跟你有几个铜板的关系?”顾焕却非常不耐烦,“那是我特意给翩翩做的,多点儿时间啊,你就要过去看了?咋地,翩翩的东西你都得过过手不是?”
“我没有”,夏雪从没有被男人这么不给面子过,当下里只觉得难堪又气愤,“我只是好奇。”
顾明月笑笑,提醒道:“夏小姐,在别人家,再多的好奇也要收敛着,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你的嬷嬷没教过你吗?”
夏雪下意识就要怒斥,然她很快想起来现在的她不是一言就能杖毙人的展家主母,只得强压怒气:“礼貌问题不用顾姑娘提醒我…”
“我说你不是特意过来跟翩翩吵架的吧”,顾焕很不耐烦这个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夏小姐,“如果没事能请你出去吗?”
夏雪尴尬不已,她看得出来,顾焕很偏袒甚至是疼宠顾明月,必是他一点点改变了顾明月,且顾焕做出了顾公水车,前两天那个奇怪的东西一定有大用,未来他定能成为木工泰斗,到时候未必不是一条很大的助臂,她不能让这个助臂站在顾明月那边。
“你误会了,我并不想和顾姑娘有任何争执”,心思千转,面上只有一瞬,夏雪显得着急而又无助,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更让人觉得她很无辜,“只是顾姑娘可能是因为屋子的事,还对我不满一说话就语气很冲,我是从来没被人这样说的,才会忍不住语气也有些冲。”
顾焕却更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个夏小姐有些听不懂话音儿,更看不懂脸色,这明明是不欢迎,你还说这个什么劲儿?
不想跟她扯,顾焕便只顾低头割虾背。
厨房中陷入一种尴尬之沉默,片刻后,顾氏道:“夏小姐,厨下乱,你回房歇着去吧。”
夏雪难堪转头,这短短两天的无力感屈辱感比前世一辈子都多,她刚跨出厨房门,就见蕊儿满脸喜色地推开大门走来。
“小姐”,蕊儿高兴地喊了声,走到跟前看看厨房方向,拉着夏雪走出好远才道:“我刚才看见展公子,不,现在应该说是展大人了。”
夏雪眼睛先是一亮,继而变成沉沉的复杂,“在哪?”
她知道,他正在翰林院编一部农书,这段时间必是会往这边乡村来的,前世他们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再次遇见的。
“就在山上呢”,蕊儿朝屋后指了指。
展冥听从顾明月的话扎好裤脚,因此即使不小心踩到一条小蛇被咬一口,但因为顺滑的丝绸挡着连点皮都没破,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夏小姐?”山脚看到蹲在树边揪着地上草默默垂泪的女子时,展冥十分惊讶,“你怎么在这里?还…”
夏雪抬头看他一眼,又急急垂下头在脸上抹了两下,站起身强笑着施了一礼:“展大人,我没事。”
她不想多说的样子,展冥也就不再多问,只疑问道:“你怎么会在顾家村?”
夏雪觉得展冥有些不一样,然而她对上他的眼睛,什么都没看出来,自己却差点因为脑海中不断涌现的他无情冷淡的面容而控制不住心神。
夏雪真的很想质问他,以后为什么会变那么多?然而今生不是前世,问了,她只会被他当成疯子。
“我…”,夏雪话未启口,眼中就又是一串泪珠滚下,她急忙抹掉,低头道:“想必展大人已经听说,我如今的名声在帝京有多么不堪…继母一直容不下我,这次更是当着许多宾客的面说我陷害幼弟,父亲也根本不听我的解释,年前就要把我赶到家里老宅。”
夏雪抬起头,依旧挂着泪花的眼眶红红,更有两点泪珠盈睫,看起来十分脆弱可怜,她叹气道:“如果不是我苦苦哀求,恐怕连年都不能在家里过就被赶出来了。”
展冥缓缓点头,从第一次认识,每次见面她都处境不好,如今更是连家都不能回,心里难免就有些同情:“如果有什么在下能帮到的,夏小姐一定要开口。”
“没有”,夏雪苦笑摇头,泪珠子却又砸下一串来,施礼道:“还未恭喜你高中状元。”
“既然这样,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展冥笑笑,客气地点点头,抬步就要走时,又被夏雪叫住,“展大人,明天你还会到这里来吗?”
展冥想到那个女子,不动声色地点头:“自然,夏小姐可是有事?”
夏雪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虽然他面对自己时比前世冷淡一些,可还是因为自己,他要经常往顾家村走了。
前世不就是如此,他本来只往顾家村这边半个月不到就可以了,但却为了她经常过来,若非这样,顾明月怎么能有机会和他认识?
压制住心底的愤恨,夏雪强笑道:“我如今是借住在一位旧仆家中,人在屋檐下…昨天旧仆家女儿外出回来,很是不喜我,那旧仆又十分疼宠他女儿,一夕之间竟是把我住的那间屋里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展冥皱眉,心中对那旧仆的印象便有些不好,并非偏听偏信,而是在他看来,仆人承主家恩义,即使出府回家,对旧主仍要保持着基本的恭敬的,如今旧主有难来投,竟然因为女儿就这样变相逼人离开,便是一般的客人,这种做法也有些过份。
“夏姑娘若是嫌这里不便”,展冥想了想道,“在下可以在帝京帮你找间房屋暂居。”
夏雪摇摇头,“展大人,如果继母发现我没在老宅,一定会让人把我再送过去的,老宅里阴冷潮湿,两三个婆子又都是粗横之人,我实在待不下去。”
“这里”,她说着看向远山,唇角笑意温柔,“这里虽然也不那么好,毕竟风景优美,还有顾侍卫给我提供一个遮风挡雨之所,我就很满足了。”
顾?展冥只觉眼皮轻轻一跳,他的声音莫名就有几分微弱:“夏小姐,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你请直说。”
夏雪看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一直都是用雅颜胭脂铺的洗脸胰子,昨儿那半块在搬东西时掉地上了,所以我想麻烦展大人帮我带一块来,可以吗?”
“好”,展冥点头,“不知你借住在哪家,我怎么给你?”
夏雪指了指远处的顾家,却说道:“到时我还在这里等你吧,被顾侍卫家的女儿看见你给我带洗脸胰子,恐又生事端。”
展冥看到夏雪指出的那户人家,心底莫名就是一阵发虚,刚才因为听到夏雪的话而升出的对所谓旧仆的不满登时消散个干净,若是被顾姑娘知道他对她父亲有过坏印象,恐怕不会再和自己多说话。
“不知”,展冥迟疑片刻,“那顾家有几个女儿?”
他不相信顾姑娘是那种会故意为难落难之人的女子,虽然她不像夏雪这般温柔知礼,对人却是很好的。
夏雪微怔,展冥这个问题出乎她的意料,前世他根本没有这么问,而且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虽是心存疑惑,夏雪还是淡笑着道:“顾侍卫家有一子一女,可能是因为只有一个女孩,顾侍卫夫妻什么都依着她,有时候我都羡慕她的好命,我若也有疼我的父母…”
“夏小姐”,展冥心里更虚,因为他刚才竟然觉得夏雪口中的那个女孩蛮不讲理,这时就打断她,“我想那顾侍卫之所以对他家女儿好,必是顾姑娘有可疼之处,你在外面,还是不要这么说,容易让人误会那位姑娘。”
虽然只是在心里对顾姑娘和她的家人产生过不满,展冥还是忍不住为她辩解两句。
夏雪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展冥为什么也不对起来?这一世的人到底都怎么了,为什么谁都不听她的话?
“展大人提醒的是”,夏雪干笑一下,“我并非说她不好,实在是…”
夏雪说着眼中又聚集起泪花。
“夏小姐自身便受到坏名声的累害”,展冥掏出手帕递给她,声音比起刚才更为平淡,“日后在旁人面前,还是莫要随意这般说那家姑娘,长此以往,那家姑娘岂不是要如你一样受坏名声所累?”
夏雪紧紧拽住手帕,听完展冥的话差点没把手帕撕成两半,干笑也挤不出来:“展大人和顾侍卫家的姑娘认识,怎么如此为她说话?”
刚问完,夏雪脑海中就闪过一副画面,这一世,在帝京街头,她正和展冥说着话,他突然走开,走向的那个人不就是顾明月?
夏雪咬牙,自己竟然忽视这点,他们二人早就认识,可他又怎么知道所谓顾侍卫的女儿正是那顾明月?
“我的确和顾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展冥说道,“对她也算了解几分,她对人很好,夏小姐和她多相处些日子就知道了。”
夏雪几乎要把手帕直接扔在展冥脸上,缓笑道:“看来你对顾侍卫家的女儿印象很好。”
她心里非常着急,展冥如果一开始就对顾明月印象不错,那岂不是意味着以后她制造机会让顾明月缠着展冥时,展冥有可能真的喜欢她?
展冥如果不像前世那样将顾明月放在家里三年不闻不问,她心里的恨如何解?
她是想让这两人在一起相互折磨,不是撮合他们成为幸福夫妻的。
不论夏雪心里多狂躁,外面的人也不受半分影响,展冥说道:“夏小姐,在下就先告辞了。”
夏雪上前伸手,却连他的一角都没碰到,而展冥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他一转过身便大步离开。
男子的背影挺拔修长,行走间垂在身侧的大手骨节分明,墨发被风吹起,莫名就给人几分清冷印象。
夏雪看着,竟突然觉得这个展冥陌生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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