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月问他怎么啦,他写着字头也不抬地恨声道:“我们学堂休假时你和爹不去帝京,我们一开学了你们就去。”
顾明月也觉得挺过意不去的,想了想说道:“明天让爹去给你们夫子请个假?”
顾氏在旁边给儿子叠衣服,听见姐弟两个的话,就说道:“熠儿乖乖去上学,下次你休假咱们全家一起去帝京。你姐姐和你爹这次去帝京是找你焕大哥,可没时间带着你玩。”
“那说好了我下次休假时咱们全家一起去,我要去万国寺玩。”顾熠皱皱眉头,说道,“而且夫子现在讲得东西都很重要,我也不舍得缺堂,不然就考不上秀才了。”
顾明月有些汗颜,说道:“那熠儿好好学习,姐姐回来给你带好笔好吃的。”
顾熠高兴点头。
第二天,顾攀和闺女一路车船,巳时不到就到了帝京。
出门前顾氏给他们做了好几张烧饼,茶水也自带着,父女两个一下船就直接去找人。
因为顾焕是木工手艺,他们去的地方都是木行或者帝京那些专门接木活儿的门面。
而此时的顾焕,正在求见帝京最有名气的木工人雷自芳。
雷家祖辈都做木工,到雷自芳这里才算真正显赫起来。雷自芳精通木刻机巧,才刚中年就在帝京广有门徒。
两年前,他更是为皇宫打造一批家具敬上,据说颇得卞贵妃赏识。
年前,雷自芳带着上百门徒去东北重镇云城,制作了一架大型攻城设备,直接震慑东北几个小国,令其纷纷俯首称臣。
自此,雷自芳在帝京声名大噪。
许多达官贵人修建园林,其内一应家具门窗都要交给雷自芳门下之人做。
雷自芳现在的地位,堪称顾焕一直盼望的那种:大庸第一工匠。
现在的木匠,只要提一句自家手艺得到过雷师傅门下的哪哪个弟子指点过,很容易就能找到主家做活儿。
顾焕早就把雷自芳当成自己的偶像。
不过他本来并没有想登雷家木工的大门,然而来到帝京已有十天,却没有一家做木工的愿意收留他。
便是顾焕拿出自己宝贝至极的那张图纸出来,旁人依旧是把他哄苍蝇一样轰出去。
顾焕不得不换个思维,是否是那些能力一般的木匠根本就看不懂他的图呢?
所以他现在站在了雷家木工的大门前。
大庸朝的木匠都只是靠接活给别人家做家具门窗收益,根本就没有那种自己做好家具然后等着顾客过来挑选购买的情况。
因为这样一来,木匠这种本来靠手艺吃饭的人,就具有了商人买卖的性质,官府若详究起来,可是要被打入商籍的。
其实到了雷自芳这一地位,也不会有那个官府会跟他过不去。不过雷自芳却也不用通过那种方式提高手艺了,只要雷家木工的大门开一天,门内上千名弟子杂役就不会没活做。
顾焕站在进出皆豪华马车的大门前,心中涌起无限情绪,向往羡慕,更多的是坚信有一天自己也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他整整衣襟,便上前把拜帖双手递给门童。
四个门童有坐有站地守着大门,却都一样地鼻孔朝天,对于顾焕递过来的拜帖看也不看一眼。
“走走走,别在这儿碍事。”一个门童赶苍蝇似的哄着。
顾焕觉得有些难堪,但是他不是一般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于是他依旧笑脸道:“小哥,请通报一声,在下木工顾焕,想要求见雷师傅。”
门童嗤笑一声,打量顾焕一眼,说道:“就凭你也能称木工,顶多一个小木匠罢了,去去去,边儿去。”
顾焕来帝京也这么些天了,身上的几百个铜板早就花得一干二净,昨天还是在社庙里窝了一夜,早饭没吃,此时的衣服也许多天没换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显得很邋遢。
顾焕也看看自己,再次抬起头又是一副笑脸:“小哥,我真有很重要的东西要让雷师傅看。”
若非他没有钱买制作摇柄水车所用的木材等材料,顾焕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
门童被缠地不耐烦,猛然抬手就推了顾焕一把:“让你滚边儿去,听不懂人话是咋地?”
顾焕不防备,一个屁股蹲儿就蹲在僵硬地石板地面上,疼得他顿时就倒抽口凉气。
四个门童齐声大笑。
此时一个声音在门后响起,“大门口是你们取笑的地方吗?这是哪里来的乞丐,还不给点钱打发走?”
四个门童回头一看,都忙见礼,“老爷,张师兄,吴老爷,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狂妄之徒,想要求见老爷。”
雷自芳四十岁上下年纪,面目中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看也没看地上的顾焕一眼,说道:“赶快打发走,这里进进出出都是有身份的,别冲撞了。”
门童应是,还没动作,顾焕已经站起身来,走前两步道:“雷师傅,我有一个很好的水车制作法,想要和你合作,不知你能否匀出一刻钟看看我的图?”
“不自量力”,一开始开口的人说道,神气傲慢至极,他正是雷自芳的首徒张迁,雷家木工众人都唤他一声张师兄,“当今水车以我师傅改进的为最高,你能有什么好想法?你一个小小木匠,有什么资格跟我师傅合作?”
最边上的一个锦衣男子就是刚才的吴老爷了,他是帝京旁边越县的大地主,拥有良田千倾,今日过来就是请雷自芳去他家最大一块田附近的山涧中安装一架水车,好引水到田间浇地。
因为山涧地势窄狭陡峭,才非雷自芳亲自到场不可。
吴老爷为了那几千亩地正心焦,此时见有人拦路,便也紧跟着不客气道:“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到雷老门前弄斧,真是可笑至极。”
顾焕脸色急速变幻,他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看看我的也不损害你们什么。”
雷自芳的脸色立即就有些难看。
吴老爷辨色知意,手一挥跟着他过来的下人就站出来好几个,他吩咐道:“把人给我远远儿地赶走,别耽误我的正事。”
几人应声是,大步过来就把顾焕往一边推搡。
顾焕着恼,伸手反推了一下,大声道:“不看我的图你们会后悔的,雷家安的水车大而笨重,耗银甚巨,不实用的地方有很多。”
张迁立即指着雷家的杂役跳脚喊道:“给我堵上嘴狠狠打,这种狂妄的年轻人不挨点痛就不知天高地厚。”
顿时又哄上几人,把顾焕围在中间噗噗一顿猛揍。
雷自芳的眉头一直狠狠皱着,吴老爷在旁连连摇头:“狂妄狂妄,活该活该。”
片刻之后,雷自芳开口:“让他们停手吧,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雷自芳听不得意见呢。”
吴老爷笑道:“是这年轻人出口太狂妄,您身为前辈,教训一下不是应该的吗?雷老,咱们现在就出发吧,我那几千亩地可就指着这架水车了。”
雷自芳点点头,“走吧,今年的雨的确太少了,不少人都急着装水车。”
“说的也是,我那里地势低洼处的水车现在都不能用了。”吴老爷说着跟上。
张迁最后走,他对几个杂役道:“打改了就扔给他几两银子去治伤,别让人说我们欺负小辈。”
“你丫的”,顾焕听见这句话,从胸腔中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怒气,扯着嗓子吼道:“我等着看你们后悔,你妈的那个胖子,我记住你了,以后你别想用我的水车。”
雷自芳哼笑:“狂妄之至,就看最后谁会后悔”,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如高高在上的人类嘲弄蝼蚁一般。
胖子吴老爷顿时气得浑身肥肉直颤,对家中下人喊道:“给我继续揍,别停手。你那不知道在哪的水车就是请我用我也不用。哼!”
这边一行人渐渐走远,雷家木工门前噗噗到肉的击打声却还没有停止。
…
顾攀正在不远处跟人打听顾焕,顾明月走得累了,便靠墙倚着休息,旁边有两个人说笑着走过她的身边。
“刚才那小子也真够狂的,在雷师傅门前放诳语就罢了,还说要等着看人后悔,现在被打得恐怕连他爹妈都认不得了,也不知道是谁后悔。”其中一人笑嘻嘻道。
“看那穿着就知道是个穷小子,想进入雷家木工,不是诚心诚意的上门求,却想通过这种手段让雷师傅刮目相看是不可能的。”他的同伴同样语带嘲笑。
两人说着走远了,顾明月一下子站直身体,跑到顾攀身边道:“爹,我刚才听两个人说的有点像焕大哥。”
问了有半个时辰,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顾攀心里还疑惑着焕子不会是又去了别的地方吧,听见女儿的话便忙问道:“在哪儿呢?”
“雷家木工”。
父女两个赶到雷家木工大门前时,那群正围殴顾焕的人已经散了。
门童走过来扔下二两银子在地上满脸青紫嘴角渗血的人脚边,神气高傲道:“拿着银子去医馆买点药擦擦吧,以后长点记性,别再这么不知天高低厚了。”
躺在地上头脑昏昏的顾焕动动手指头,口中吐出几个字:“你丫,等着。”
门童听到,抬脚就要朝他身上踹去,不过脚没落在地上的人身上,他就被一阵大力给弹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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