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下意识想要点头，可仔细一想。
她跟丈夫开始，是完全的陌生人。
只不过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为他生了第一个孩子，所以理所当然认定了他就是她一辈子的归宿。
但这种关系，算喜欢吗？
“我，不知道。”女人再次陷入了迷茫。
叶轻并没有太多情感经历，也帮不了她，只让她慢慢思考。
在这里生活的女人长期思想都被压抑着，她们的脑子只有洗衣做饭带孩子，已经很久不会想事情了。
关于思考未来，将是她们接下来的一大课题。
洗完澡出来，因为叶轻没衣服穿，女人就用旧床单给她改了一条裙子。
结果做大了，像套了一条麻袋在身上，加上头上重新包扎的巨大蝴蝶结。
安时洋端详了一会儿，锐评道：“像一只大扑棱蛾子。”
秦楚枫踹了他一脚，安慰叶轻，“没事，咱也是最漂亮的扑棱蛾子。”
叶轻：“……”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但她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心意，跟女人道谢后就大大方方出门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被狗咬伤的村民已经处理了大半，剩下一小部分挨坐在一处，手上脚上纱布都还在渗血，看上去惨不忍睹。
看见叶轻，他们眼中带着明显的闪躲跟恐惧。
闪躲是因为心虚。
毕竟只要叶轻作证，他们的犯罪事实就昭然若揭。
而恐惧则来源于小孩可怖的战斗能力。
真正在笼子里遭遇疯狗时，他们才意识到有多痛苦多无助，以往死去的女人们是多么绝望。
可叶轻却一个人杀了十条狗还毫发无损，如果要报仇的话，他们都不能活着离开村子。
想到这里，他们反而希望进监狱，起码有命在。
一时，不少人都愿意投案自首，坦白自己的罪行。
负责录口供的小警员还觉得纳闷，一扭头瞧见打扮得不伦不类，格外显眼的叶轻，愣了一秒后，高兴地走过来。
“小线人，听说你醒了，我们还商量着晚上去看你呢。
我是你的粉丝，能帮我签个名吗？”
叶轻看着递到面前的记录本，心想公器私用真的没事吗，但很快余光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肩膀宽阔，背脊挺直，每个步子都迈得很稳。
叶轻曾经躲在暗处，偷偷看过他出警，抓犯人，如今金黄色的余晖洒在他头上，已经有了几抹霜白的痕迹。
“叶轻？”
闵局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眼前的孩子，试着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叶轻应了一声，仰头也望着他，“警察叔叔好。”
警察叔叔。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正式互通过姓名，每次就算通话，叶轻也只是亲切叫一声警察叔叔。
第一次遇见，是冬日里一个值班的夜晚。
闵局在所里看文件，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警察叔叔吗？有坏人，在我们村口。”
当时孩子还带着奶音，可能是因为太冷，口齿有些哆嗦，讲话也不太清楚，问了好几遍才确认走货的地点跟人员特征。
一次成功的抓捕后，小孩似乎信任他了，来电的次数增多，表达也越来越清晰。
“警察叔叔，一辆面包车，载着一些奇怪的肉，味道很臭。”
“警察叔叔，村尾树林石碑口，白色轿车，车牌是……”
他们从冬天合作到了夏天，很快又迎来了霜雪。
他的职位也越升越高，身边渐渐有了很多下属可以差遣调配。
局里也听闻了有一个线人在提供情报，曾经问他要不要专人接收，可都被他拒绝了。
他把值班室的专线挪到自己的新办公桌前，以便随时能接听到那孩子的消息。
偶尔，那孩子也有迷茫的时候。
“警察叔叔，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天上吗？教书的小姐姐跳河了，她在这里很不开心，去了天上会开心一点吗？”
“警察叔叔，他们明明说要带女儿去看病的，我放了他们走，他们为什么还要杀人，我做错了吗？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警察叔叔，我想老爷爷了。他说活下去才有希望，可是希望在哪里？”
……
他打心眼里，心疼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很多次都想把她接到身边，甚至跟妻子都商量好了，会把她视如己出。
可那孩子始终没有答应。
她说：“我会有家的。
就像叔叔一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家，我也一定有的。”
小孩可爱又固执。
如今真的见面，闵局不禁喟叹一声，“你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他抬起大手，想要摸摸她的头，看到纱布又想起她还有伤，只能问：“我，能抱抱你吗？”
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可叶轻一点也不觉得他陌生。
点了点头，她主动张开胳膊。
闵局眼角弯起细密的纹路，单膝跪在地上，将她揽进了怀中。
其实小孩太瘦了，瘦得不像一个10岁的孩子，营养稍微好点的，如今应该都比她高出大半个头。
健壮的手臂一搂，几乎像在抱一片纸。
难以想象这些年，这个孩子是如何独自一个人在边境生活，同时还帮助警方打击坏人。
闵局鼻尖一酸，哑着嗓子道：“谢谢你，我们的小英雄。”
“嗯。”叶轻只低低应了一句，一如既往地没有抱怨任何苦任何痛。
她将脸颊靠在男人宽阔厚实的肩膀上，压到那几枚冰冷的勋章，心里却倍感温暖。
老爷爷死了以后，警察叔叔是她最亲近的人。
他教她识字，摩斯密码，在每个感到孤单的夜里，会耐心听她诉说苦恼。
听到对方要收养自己时，叶轻是高兴的。
她还特地去警察叔叔家附近看了看，婶婶也是一个很温柔热心的人，但她听到叔叔的女儿跟婶婶在街边吵架。
“我才不要妹妹，她又不是亲生的，凭什么来我们家？我不要！你们要是认她，就不要认我了。”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她的。
叶轻也是那时候才明白，被收养是介入另一个家庭里，也许会给其他人带来伤害。
所以她拒绝了警察叔叔的提议。
而现在，“叔叔，我有家人了。”她小声告诉他，“城里有爷爷，韩爷爷，魏叔叔，魏阿姨，哥哥，魏隽哥哥，楚枫哥哥，还有干爹跟漫漫。
最近我的户口本上还多了云冬哥哥跟柴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