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是弱者的禁区,大荒是强者的乐土。”夏辰在心里把这句话念叨了好几遍。
“夏辰,可以动身了。”一个独眼汉子不耐烦道。
夏辰从一座孤坟前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坟里埋着他唯一的亲人——驼背老爸的几件破衣烂裳。
十六年前一个驼背男人来到流民镇,这个驼背男人带来了两样东西,一是打铁的手艺,二是襁褓里的夏辰。
驼背男人在流民镇生活了十四年,打了十四年铁,也把夏辰拉扯到十四岁。夏辰记得,就是前年的春天,驼背进了大荒就再也没有回来。
也是这个独眼汉子告诉他,他的驼背老爸去大荒采药,被妖兽吃了。
流民镇数百户人家,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凡人是这种死法,夏辰当然相信。
二年后的今天,还是这个独眼龙通知他,“夏辰,今年该你进大荒采药了。”
夏辰离开土坟,心里默默念叨着驼背老爸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大荒是弱者的禁区,大荒是强者的乐土。”
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蜿蜒向大山里进发,独眼龙显然是这支队伍的头,他一直在前面带路。
夏辰夹杂在这支队伍里,他的速度并不慢,但他还是大大影响了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因为,他是这支队伍里唯一的凡人。
流民镇数千人口,八成是凡人。凡人没有灵根、灵脉、丹田,没有元神识海,不能修炼。不能修炼的凡人,在流民镇一点用处都没有,除了进大荒当“血饵”。
夏辰的驼背老爸是凡人,身体残疾,又是无依无靠的外来户,何况打铁的手艺还不好,他不当血饵谁当?
走在山路上的夏辰终于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他后悔刚刚没有给驼背老爸多磕几个头,是驼背老爸用自己的命让夏辰多活了两年。
怪不得他们要走得这么快,夏辰喘着粗气,被快速行进的队伍裹挟着前进。走的快了,大脑就来不及思考问题了,临死都是做个糊涂鬼。
驼背老爸一走,夏辰在流民镇就举目无亲,没有任何人会帮他说话,他不当血饵谁当?
翻过这座大山,再走三天,就会进入了凶险异常的大荒。夏辰知道,他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别看他是这支队伍的血饵,是送死的,但队伍里一定会有人死在大荒,住在大荒里的妖兽更喜欢吃修士的血肉;而他一旦能从大荒活着回来,他立刻就能成为整个流民镇的英雄。
快日落的时候,队伍终于爬上了山顶。
“看,大荒深处怎么会有黄光?还冲得恁般高。”队伍里的人纷纷议论。
夏辰也伸长了脖子看,可是除了蓝天、白云、星星、将落的夕阳,他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他很想在这里休息一下,他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这里风太大,不能过夜。趁着现在天还亮堂,赶紧走。”那个独眼龙就像催命无常,拎起夏辰的裤腰带,开始御空飞行。
夏辰最后看了一眼流民镇。流民镇就在大山脚下,在大荒和大海之间。
独眼龙飞得并不高,枝叶藤蔓不断抽打在夏辰身上。夏辰知道独眼龙为什么这么针对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外来户,好欺负,还因为美娇。
自从驼背老爸走后,夏辰就接手了铁匠铺子,当然他的技术并不好,尽管他很用心很努力。美娇也是一个凡人,有事没事都会到铁匠铺来看夏辰,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说些有趣的闲话。
但夏辰有好几次看到独眼龙从铁匠铺子前经过,眼睛里冒出来的火比炉子里的火还要红。
不断有荆棘从夏辰的头上扫过,荆棘上的尖刺刺破了头皮和脸,火辣辣的痛。这让他很不舒服,在大多数时候,他必须眯着甚至闭着眼睛。
但身上还好,他下身穿着皮裤,上身系着打铁时穿的皮围裙。
夏辰觉得他的前十六年全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以至于今天会成为血饵。
美娇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宁与妖兽共眠,不与魔修为伍。”现在他听懂了这句话,可是却晚了。但夏辰提醒自己,他还有一线生机。
他是这支队伍的血饵;同样,这支队伍的二十多人全是山脚下另一支队伍的血饵。
两天前,一支雄壮的队伍开进了流民镇,这支队伍有上百匹全身长着鳞片的龙马,还有好几辆护卫森严的马车。
“这支队伍里的任何一个修士都比流民镇最强大的修士——独眼龙还要强。”夏辰当时和美娇一起站在铁匠铺前看热闹,听到好几个人这么说。
流民镇没有秘密,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颐指气使惯了的独眼龙没有躲过这次劫难,他也成了血饵。
为此,独眼龙组建了流民镇最强悍的一支队伍,所有练气七层以上的修士都纳进了这支队伍,由他这个老牌练气圆满亲自带队,进入大荒腹地。
天色渐渐阴暗了下来,队伍里除了夏辰,人人都会御空飞行,所以速度很快。虽然还没有真正进入大荒,但黑夜中行走仍然是大忌。
队伍终于在天色黑透之前赶到了一个山洞。独眼龙将夏辰放到地上,开始安排值夜的事情。
夏辰没有任何任务,他解下了身上背着的兽皮口袋,从里面掏出又冷又硬的烤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肉是海鱼肉,这是流民镇凡人的主要食物。
山洞不大,也不深,夏辰一眼就可以看清全貌。洞口横放着一根木头,年长月久,已经有些朽烂。独眼龙等二十一个修士从他们的储物袋里各取出一根长香,点燃了插在横木上。
夏辰知道,这是防蚊虫毒蛇。他解下身上的兽皮围裙,铺在地上。在真正进入大荒之前,他是安全的,全队的人都会保护他。
夏辰向洞外的天空瞟了一眼,二匹龙马像黑色的大鸟一样消失在远方,向大海方向飞去。
他又斜眼看了一下,二十一个修士都从储物袋里取出了妖兽肉,妖兽肉含有的灵气比海鱼多得多,是修士的主要食物。
大山里的夜晚很是热闹,无数的昆虫发出动听的鸣叫声,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被咬住喉咙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呜咽……
夏辰横竖睡不着,躺在兽皮围裙上静静地听四个值夜的修士闲话——
“大荒里面一定出事情了,大荒里面的妖兽会不会跑到外围来。”
“是出事情了,大荒深处冒起的黄光隔这么远都可以看到。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过。”
“不出事情,大夏帝国会派这么多修士到流民镇来?”
“肯定是大荒里面有什么异宝将要出世,那黄光肯定不是山火,那些妖兽可不会让山火烧了它们的家园。”
……
夏辰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忧心,他的兽皮口袋里只有两样武器,一把尺来长的尖刀,两块火镰石。他想用火来保命的办法可能行不通。
就在夏辰即将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山洞里忽然喧哗起来——
“长疤呢?长疤怎么去了那么久,长疤,长疤——”有修士压低了嗓子叫喊。
夏辰一下子就睡不着了,他知道长疤,脸上有一道从眉梢到下巴的伤疤,据说是妖兽的爪子划出来的。
“长疤刚才说去大解,难道是便秘?”
“便你个头。”独眼龙压低了嗓子怒斥,“哪个修士会便秘?”他转身冲山洞外面传音,“长疤,长疤,收到请回话。”
隔了一会,独眼龙传音道:“长疤没了,一群筑基期的红蝠盖在那里,连长疤的人影都看不到。”
山洞里一片寂静,不安的情绪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红蝠是一种昼伏夜出的妖兽,平时根本就不会到灵气微弱的大荒边缘地带来,何况这里甚至还不是大荒的地界。
二十一个修士都轻轻地拿出了他们的兵刃,然后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只要有二三只筑基期红蝠,就可以将他们整支队伍团灭,何况是一群。
所有的修士都知道,红蝠只对运动的物体感兴趣。肯定是长疤出去的时候引起了红蝠的注意,这些红蝠跋山涉水的从大荒深处出来,肚子饿了,然后遇到了长疤送菜。
如果外面的红蝠进入山洞,那长疤就是死有余辜。
夏辰毕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强撑着眼皮看了看,又耐着性子听了听山洞外面的动静。
昆虫、夜枭、野兽比修士还敏感,外面除了浓浓的夜色,除了风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夏辰是凡人,没有神识,听不见独眼龙他们的神识传音,也不知道红蝠的恐怖。
但他知道,已经有一个修士成了血饵,先他一步去了地府报到。
想到外面还有二十坨富含灵气的血肉,夏辰就又朦朦胧胧的睡去,这一觉居然极为香甜。
天色大亮的时候,夏辰走出山洞,只见一具干瘪得不成人形、衰老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蜷缩在距离洞口十丈远的角落。独眼龙正在细细查看尸体上的伤痕。
夏辰静静地听其他几个修士的议论,长疤的尸体深深的震撼了他,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具干瘪衰老僵硬的尸体和身形高大、孔武有力的长疤联系在一起。
“长疤出山洞的时候引起了红蝠的注意,长疤蹲下去的时候红蝠出手了,红蝠在咬中长疤头颅的时候就把长疤给麻翻了,然后一群红蝠吸干了长疤。”独眼龙指着尸体上的几十个洞眼。然后解下长疤的储物袋,将尸体装了进去,顺手将储物袋挂在自己的腰上。
看到这一幕,夏辰觉得独眼龙还有那么一丝人性。他很想问红蝠是一种什么样的妖兽,但估计没有哪个修士会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这一整天都在疾行,独眼龙不再御空飞行,也没有像昨天一样催命似的飞奔。但队伍的速度还是很快。
夏辰知道,这是在山顶,没有什么树木遮挡,他们的目标太大,很容易招来妖兽的攻击。
独眼龙的脸色很是阴沉。他每年都会进二次大荒,从来没有在这大山附近遭遇过险情。但这一次真的会很危险。
天剑宗只给了他一个任务,进入大荒深处,将那头剑鬃翼虎引出巢穴。
独眼龙知道剑鬃翼虎是大荒的王者,性情凶残。他组建一支二十人的队伍,就是指望用这支队伍引走剑鬃翼虎。至于夏辰这个血饵,纯粹是他看着不顺眼。
凭什么这个少年会有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凭什么流民镇最漂亮的少女要钻到铁匠铺去。
夏辰不知道这些,夏辰只知道今夜可能会露宿。他没有丝毫的野外生存经验,何况是在妖兽的爪爪下生存。
果然,太阳还没有落山,在一条山沟里,独眼龙让整支队伍停住了脚步,开始安营扎寨。
夏辰注意到,二十个修士都在打洞。他们的洞打得很有讲究,洞口很圆,里面略大,洞口向下倾斜。有点像是放倒的葫芦。
独眼龙打好洞后,拿出储物袋,装了许多泥土,又在洞口插了根香。然后他头朝外钻进洞里,顺便将储物袋里的泥土倒了出来,封住了洞口。
真正是自掘坟墓,夏辰恶狠狠的想。
另外十九个修士有样学样,很快就都钻进了他们的“坟墓”,竟然没有一个修士去管夏辰的死活。
夏辰猛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血饵,而是泄愤的对象,独眼龙或者是其他的人希望他死在大荒里。
他有点悲哀,他很想把流民镇当故乡。毕竟,驼背老爸埋在这里;毕竟,这里有他的童年、少年;毕竟,这里有美娇。
夏辰仰起头,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不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那么软弱。满溢着泪水的眸光里,三匹龙马就像三只黑色的大鸟从天上飞过,向流民镇方向飞去。
看来,山外的队伍对他们这支队伍很不放心,时时监督着他们。一丝明悟涌上夏辰的心头,他是这支队伍的血饵;他们二十一人是山外那支队伍的血饵;头顶上的三人是血饵,山外的队伍也是某人的血饵。
如果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好了,夏辰的目光坚毅起来。
他知道,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在这里连一个晚上都活不下去,就更不要说远走高飞。他除了一把尖刀,二块火镰石,还有一葫芦清水半袋烤鱼肉,身上再也拿不出任何东西。
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他不义!夏辰狠下心肠,他脱下布鞋,坐在山崖边静静地吃着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