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得不全~”
范希文用力拉长了声音,似乎在考验赵构。
“好吧,此事实际上也是我对不起你,不敢奢求范兄原谅,但应当让你知晓。”
何事这么正式?
范希文假装板起脸,正坐等赵构自己招供。
赵构喝了一口酒,清理了一番喉咙。
“范兄,在泸州时我骗了你。原本我就是有能力直接灭了山匪的,我还让你去冒险,那些援军实际上多数也是我手下的皇城司。”
这个实际上范希文从来没想过怪哪个,他当时觉得应当出些力,不能全部依赖赵构而已。
但赵构要想交代的事情并不止于此,暂且先不表态。
赵构见范希文没表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如竹筒倒豆一般,叭叭忏悔起来。
“范兄被舅父告到衙门,我等其实早就到了,只是想看看你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面帮忙,害你只能靠自己一证清白。”
范希文打了个哈欠,喝酒提神,后背隐隐作痛。
“这个我当时就知道了,那些人也是你们喊来的吧?为了造势,结果还成功了,刘亚夫果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赵构愣了愣。
“什么人?那些看客?我以为是道长安排的,其中还有人与道长打招呼。”
莫非是道长的信徒?老杂毛挺厉害,算了这些天的卦,居然有这等人脉累积。
但不得不说,是一步妙棋,如果没有人群助威,估计刘亚夫得考虑屈打成招,当然肯定打不成就是了,还有老鳖殿下在。
但其中意义大有不同,如此直接免了康王以权势压人的后顾之忧。
“还有什么瞒我的?”
赵构声音更小了,听不清。
范希文突然拍桌,声音不大,但吓得赵构和叶峰弹坐一下。
“从实招来!”
赵构看了叶峰一眼,似乎由叶峰来说不太合适,于是硬着头皮再道。
“成都这边的案子,有我推波助澜。是我将你在泸州的作为传递到范毅耳中的,也是我安排在府衙审案的,你在学院的事情,也是我提前告知范毅的,还有你那个嫡母,也是我传递了不少的消息给她。”
叶峰见已经说到此处,怕范希文误会加深,赶紧帮忙。
“其实殿下......”
“让他说~”
范希文只看赵构的眼睛。
赵构不敢对视,头埋得有些低。
“好吧!说实话,我一开始只想不断测试范兄,看看你究竟能力如何,而被告进州衙那次,我就觉得范兄遇这等事也不惊慌,还能从容与张山兴对质,最后扳回劣势,真真是人上人的资质。尤其是以慷慨陈词调动旁听者那段,实在是精彩。
此后,我查了范兄的人生,觉得你不应当屈居于一方小天地,而应当走出来,成就一生之伟业,就像文正公一般。
于是我细想之下,范兄应当与范家划出一条界限来,不至于让他们束缚你的手脚,但我深知范兄表面冷淡,内心却是个热情爽直的人,肯定不会主动与家里掰扯。
但叶峰说,防人之心须千日有,于是我才谋划了这些,目的就是让你爹,呃范毅,让他不站在你这边,这样仅李氏也会跳出来攻击你。”
赵构说了这些,身心清爽多了,接下来换了叶峰补充。
其实赵构算是好心,他知道范毅的秉性,于是刻意用了手段去刺激。
果不其然,范毅听说范希文谋取家财时,暴跳如雷,直接将管家“打入冷宫”,这也是管家为何被李氏命人刮胡子的关键。
而后范毅便放任李氏去设计状告范希文,并且他生怕范希文抖露出范家的一些隐秘,竟然不放心,准备亲自参加最后一个罪名的堂审,想要将范希文置于死地。
这是赵构没想到的,虎毒不食子对范毅而言,似乎不太实用。
并且,范毅挖出张小娘的尸骨这件事,赵构全然不知,等察子报来之时,已经身在芙蓉苑了。
“范先生,事情大概就是这般,所以殿下也许就是你说的那个好心害人的。”
范希文盯着酒碗陷入了思考,这赵构搞的这些臭脚,可比蒲夫子那个厉害多了,差点没直接把七爷弄死。
十恶大罪,遇大赦天下时也不得解脱,何其可怕。
虽然最后看来,赵构和叶峰等确实能扭转乾坤,但却从始至终把范希文当成了一只猴子,任他在公堂上反复横跳,在生与死的间隙中不断挣扎。
“这他么的玩笑开大了吧!”
范希文咧嘴冷笑,仰头干了一碗,说不清楚什么表情才符合此刻的心境。
但赵构有错吗?
作为一字亲王,他所见所闻无不与“算计”挂钩,尤其本身不受官家待见,母亲也过得不如意,他也曾经一度想博取父亲的青眼,哪怕是一句简单的赞赏,可惜都是奢求。
据赵构自己所说,他努力练习书画,用功读书,成绩优异,有时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高。
赵构甚至都怀疑过,如果自己出生在平凡家庭,会不会有一日被扫地出门,他的生母会不会像那万千小妾一般苦命,或者被转送于人,或者莫名死于乱葬岗上。
于是赵构又苦练武艺,期望能以文武双全之姿,进一步获取父亲的关爱。
却被这个该死时代下的观念所厌弃,被父亲一句“不学无术”否定。
范希文想起了前世,自己也曾努力过,拼搏过,创业换来的是债务,努力付出没取得成就,换来的是白眼和责怪。
有区别吗?自己不受理解和支持,最后躺平,终日得过且过,独自在黑暗中舔舐伤口,最终沦为“六亲不认”的废物。
而赵构受了如此多的不公正待遇,内心还保持着某种克制,还对自己的人生怀有某些希冀。
他对范希文做的一切,并非脑壳一热之下的胡乱作为,这分明是想把深陷泥潭的范希文救起,亦或是对他自己的一种变相救赎。
毕竟,千岁爷是不可能与其父、其家族隔离开来的,更没有“断发绝义”的权利。
赵构就犹如一条被拴在柴扉门口的病犬,承受主人打骂的同时,还要努力对每一个路人示警,保护家中的牲畜和财物。
“你错了吗?”
范希文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有些黑的嘴圈已经说明,少年人正在长大。
“我错了,范兄,请你原谅。”
赵构发誓,他以往只对三人有这种态度,除父母之外,范希文是独一份。
范希文嘴角噙笑,将酒缓缓倒入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