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得很紧,展信佳徒劳的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顺从的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唇齿间还残余着那个并算不上暧昧的吻的温度,携杂着些许白糖糕的甜味。就像是一个被她臆想出来的梦,荒诞又不真实。
展信佳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勒得生疼的骨头终于被短暂松开。青年落在她背脊上的手掌轻轻拍抚着,安慰着,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痛苦与他的愧疚。
良久,从头顶缓缓传来他已经恢复沉稳镇定的声。
“等雨停,我带你走。”
怎么带她走?展信佳迷迷糊糊的想着,他自己还一身的伤呢。
山洞外的雨水嘀嗒声不知是何时停的,她也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再醒来时自己已经趴在了他背上,一步一踉跄。
“小沈大人…?”
展信佳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不行。
头顶是暴雨过后升起的皎白圆月,凉薄惨淡的光辉洒落天地间,勉强照亮前路。
那件单薄的外袍已经被掖好角盖在了她背上,替她抵御寒风,而她匍匐在他肩头,随着他艰难缓慢朝前走的动作晃荡着。
听见她唤自己的声音,青年脚步一顿,偏过头来。
“醒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从展信佳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侧脸,下颚线分明,白釉色的薄唇往外渗着干涸的血渍,唯独漆瞳里的光仍温和,明澈如昔。
只一眼,就让展信佳慌乱的心瞬间安定。
她倒是想自己下来走,可她之前磕伤了膝盖,坠下悬崖时好像又刚好摔到了腿,现在两条腿虽然还有知觉,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展信佳丧气的将侧脸贴在小沈大人的后脖颈上。
“对不起,小沈大人…”
“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便多跟我说几句话吧。”
沈肃清害怕她再昏迷过去就彻底叫不醒了。
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整个人昏沉沉的,连眼睛都不太能完全睁开。
透支到极限的体力使得四肢酸痛麻木,随时可能倒下,完全是凭着执念在支撑身体往前走,可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撑多久。
沈肃清大口喘气,将背上的小姑娘掂了掂,继续一瘸一拐的走着。
就在他以为小姑娘又睡着了的时候,背后闷闷传来她的声音。
“小沈大人,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呀。”
“名字?”
沈肃清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眉角低垂。
“父母离世得早,幼年时在某座道观借住过一段时间。名字是当时的知观取的,取自《澄清韵》的第一句:琳琅振响,十方肃清。”
“难怪我一听就觉得这个名字好严肃!…跟小沈大人一样,凶凶的,但是很神气,有一种大道无情的正义凛然的感觉。”
“…我何时凶了。”
沈肃清一头雾水。
“就有,小沈大人生气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像是想吃小孩一样,还老是板着脸教训人,拿你书房里那些破书卷了又卷来敲我的头。”
她说得一本正经,沈肃清听得哭笑不得。
小姑娘还挺记仇。
“是你先不听话,说了千遍万遍小姑娘家家不能总是说脏话,不能老是没规没矩…”
“知道了知道了~成何体统,不可理喻,你每次都用这两句来凶我,你根本不想对我好!”
打断他的话,展信佳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沈肃清牵了牵嘴角。
若不是腾不出手,他非得敲敲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空心的。
他还要怎样对她好?
她若是哪天缠着管他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得满心忧愁的去找钦天监的人探讨一下可行性——虽然结果大概是被当成失心疯。
可就算是明知不可能,他大抵也会去问吧。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有没有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失望的眼神,他一次也不想看到。
从前看着乡下那些嬢嬢无底线的宠着家里无法无天的孩子,哪怕孩子再顽皮作怪也舍不得打骂,那时他还觉有些匪夷所思。
可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
难怪阿纸平时看的那些什么修仙话本里,一个门派总是打了小的又来老的。
她再坏也是我的孩子,哪怕昧着良心我也要同她站在一起。
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想到这,沈肃清无奈的叹气。
“行,吃小孩就吃小孩吧,反正我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小孩。”
“!”
展信佳想反驳,噎了噎,脸红红的在他脖颈处埋得更深,还是没说什么。
阴云尽散,月光落在两人肩头发上,将陡峭山道照得亮堂堂。四周寂静,霜寒露重,唯独虫鸣声与清浅的栀子花香漫过山岗而来。
展信佳揉了揉眼,手指从前边勾了他一缕垂落的长发百无聊赖的把玩着。
“小沈大人,如果我隐瞒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你会生气吗?”
“嗯?说来听听。”
“…现在还不能说,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而且我也不是有意隐瞒的。可是即便是这样对你来说应该也是欺骗吧…”
展信佳有些心虚。
听出她只是想提前发布“免责申明”,并不是真的想坦白,沈肃清又想叹气了。
“好好好,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我酌情给你‘减刑’。”
他心想,事情再坏也坏不过她是个从流放队伍里逃出来的劳改犯了。。。
“所以你问了我那么多,阿纸为什么叫阿纸呢?”
沈肃清初听时就觉这个名字很特别。
被提及自己的名字,展信佳忍不住翘起嘴角,语气有些骄傲。
“我爹我娘在很久很久以前都各自有其他喜欢的人,但可能我们家祖传的倒霉吧,两个人最后都没能得偿所愿。
那时我爹在一个很危险很危险的地方,抱着赴死的决心写下最后一封信寄往京城。阴差阳错之下,那封信不知怎么辗转到了我娘手中。
我娘虽不知这是谁寄的,又是寄给谁的,但信中字字绝望已有死意,她于心不忍,还是提笔认真的写了一封回信,约好要同寄信之人一起去看三月的梨花。
那张信纸在风雨飘零的动荡中横跨了数千里,历经两个春秋,在第三年的春日最终回到了他手中……”
在泛黄信纸上,风干的墨迹第一行写着:
见字如晤,展信佳。
当然,这一句她没有念出来告诉小沈大人。
后来小沈大人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身上的伤又开始阵痛,脑袋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展信佳眸光开始涣散黯淡,她极力想要恢复清醒,想要陪着他、再跟他说会儿话。
可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断片,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再将眼睛睁开。
握着那缕发的手脱力的松开,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放下,有人握着她的肩膀慌乱的摇晃着,声嘶力竭的在喊着什么。
她听不清,喉咙被五脏六腑涌上来的血堵住,张开嘴也无法回应。
恍惚间,一滴温热的眼泪落下。
落在她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