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站在昏暗的仓库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的目光落在顾丘海身上,那个曾经熟悉的长辈如今却像一团破布,瘫坐在地上,鼻血混着呕吐物弄脏了那件破旧的工装服。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绝望,仿佛早已被掏空了灵魂。
“说啊!别装傻了,快点老实交代!”王鹤的声音低沉而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微微一晃,刀尖轻轻戳了戳顾丘海的鼻尖,像是戏弄,又像是威胁。
“别、别这样……我说了,我都说了……”顾丘海抬起头,试图躲开那冰冷的刀锋,却只是让鼻血滴得更多,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王鹤冷哼一声,收回了柴刀。他退后一步,双手抱胸看着顾丘海。
林晓默默注视着这一切,顾丘海是顾昊的父亲,村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中年男人,她试图唤起一丝怜悯,却发现自己早已对这里的人,对这个村子,失去了任何感情。
“……我一开始就反对的。”顾丘海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听说陈家人要搬到三泉村来的时候,我心里就慌得不行。新人来了,村里就得举行祭祀仪式,这是关乎村子命脉的大事。树神会不会继续庇护村子,村里的日子是好是坏,村里人把希望全都压在这上面。我父亲那时候已经病倒了,主持仪式的人肯定是我。我心里又不想背这个责任,所以一直盼着他们别来,甚至把这事瞒得死死的,没跟村里其他人说。可到最后……陈家人还是来了,祭祀也没能躲过去。”
林晓皱起眉头,她记得陈家人刚搬来时,村里人表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却议论纷纷。她那时还小,只觉得大人们的神神秘秘很奇怪,却从没想过,这背后藏着如此阴森的秘密。
“等等。”王鹤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疑惑,“你之前不是说过,祭祀只有村里有人娶媳妇时才会举行吗?陈家人只是新搬来的,凭什么非得参加?”
顾丘海沉默了一会儿,才用干哑的声音继续说:“……呃,就像刚才说的,它不能容忍村里出现没受过它恩赐的孩子。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祭祀仪式里生下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如果有人私自生了孩子,那孩子必定在八月八日的晚上死去,死于树神的诅咒。你不信也没用,村里真有这样的例子。所以,三泉村的人,一辈子只能生一个孩子。”
林晓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她想起爸爸、沈磊、张建文,甚至她和顾昊,都是独生子。
王鹤冷笑了一声:“哼,所以没人会为了多生个孩子,再让自己老婆在大庭广众下被恶灵附身的男人糟蹋一遍,对吧?”
“不完全是。”顾丘海摇了摇头,“这是我们祖上定下的规矩。树神的恩赐,一辈子只能接受一次。祭祀太危险了,每次举行都像在赌命,赌村子的未来。所以,能少举行就少举行。”
“那不过是你们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王鹤不屑地说。
“等等!”林晓忍不住插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这跟陈家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参加?”
顾丘海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村里人觉得,只要有一个孩子受了树神的恩赐,事情就能平息。陈家夫妇要是参加了祭祀,生下受过恩赐的孩子,那陈亦星和陈尔雅就不会有事,村子也不会遭殃。”
“什么?这种歪理也能符合逻辑?”林晓脱口而出,满是不可置信。
“偏偏就成立了。”王鹤转头看向她,“因为村里有过先例。你不信?问问他——”他用下巴点了点顾丘海,“他弟弟顾云海,不就是这么来的?”
林晓一怔,脑海中浮现出义则那张粗犷的脸。他是安保队长,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阴郁,和顾丘海完全不像兄弟。她一直以为那是性格差异,可现在想想,顾云海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村里规定每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可顾丘海却有个弟弟……
顾丘海苦笑了一声:“……我父亲根本不把我母亲当人看。打骂是家常便饭。所以他才会强迫我母亲生第二个孩子。那时我祖父已经死了,祖母年年事已高管不了事,家里没人敢反抗他。我母亲怀上顾云海的时候,天天被我父亲恐吓,做什么都得看他眼色。他想试试多一个孩子会怎么样。
一个当家的,居然敢打破村里的规矩。村里人看不下去,他就靠强权把反对的声音压下去了。
我母亲害怕极了,怀着个没经过祭祀的孩子,生下来说不定一年都活不到。最后,她生下顾云海没多久,心力交瘁去世了。我父亲到最后都没说过一句安慰的话,甚至在葬礼上就和参加聚会一样喝酒喧嚣。可顾云海活过了八月八日……”
“是树神的力量变弱了吧。”王鹤冷冷地插了一句。
“谁知道呢。”顾丘海摇摇头,“我父亲自负极了,到处和村里人说,是因为有我这个受过恩赐的正统血脉在,树神才放过了顾云海。毕竟我是长子,可能在树神眼里有点分量吧。但是对顾云海却很严厉,说他不是在祭祀中出生的,是没有得到树神保护的异类……我也想保护他,但是我父亲总是当着我的面对顾云海说这样的话……
不知不觉中,我也开始认为是他的错害死了我母亲。到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是因为我父亲还是我自己就这么想的,无论如何,顾云海就是这样长大的。当唯一支持他爱护他的祖母去世时,他彻底孤立无援,村民们开始明目张胆地排斥顾云海,最重要的是,父亲公开把他当成异类对待……或者他们是把对父亲的不满发泄在顾云海身上。”
林晓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村里人对顾云海轻视、嘲弄,甚至连像样的稻田都不给他种。她小时候只觉得顾云海是怪人,现在才明白,他从小就背负着异类之名长大。
“所以,六年前,你们特意把他拉进来,是想效仿他这个异类?”王鹤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嘲讽。
顾丘海点点头,“不过这主意是顾云海自己提出来的。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跑去跟我父亲献殷勤,可能达成了什么交易。之前他早就跟我父亲闹翻被赶出了家门。我父亲病得糊涂居然同意了。结果事情全搞砸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晓忍不住追问。
顾丘海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向远处,像是在回忆一场不愿触及的噩梦。“……都怪我父亲。他要是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可他偏偏要在庙会游行上出头。就是因为他,一切才变成那样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完全哑了下去。
仓库里陷入一片死寂。林晓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隐约猜到,接下来要听到的,将是这场悲剧最黑暗的真相。
“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林晓转头,是陈亦星。他站在阴影里,脸色苍白得像纸,空洞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顾丘海。
顾丘海被那目光刺得一缩,下意识地垂下头,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那天晚上,一切本来都很顺利。陈家夫妇被请进树神庙,坐下来吃了掺了绣球花的酒。让他们听着我父亲念经文……”
“哼,你没告诉他们实情吧?”王鹤冷笑了一声。
“当然没有。”顾丘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嘲,“谁会信啊?城里人哪懂这些乡下怪谈。我们也没打算让他们明白。为了让他们记不清任何事情,我特意请林奶奶把绣球花的剂量调重了些,想要让他们处于无意识状态。”
“两个人都是?”王鹤皱起眉,“连被附身的那人也弄晕了?”
“没关系。”顾丘海摇摇头,“树神只要有身体能用就行。我们想把两个人都弄晕,给陈先生戴上面具当宿主,之后就让树神自己来。可……”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颤抖:“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走。两人喝了酒就倒下了,我们检查了呼吸,确定没事后,把陈太太放平脱了衣服,准备给陈先生戴面具。我父亲突然说,他要当宿主。”
“什么?”王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怒意。
林晓也愣住了,她无法想象,那个病恹恹的老头子顾元也,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
“……我当然反对。”顾丘海苦笑了一下,“可他不听。他说外人的血脉不靠谱,还是得本家的人生出来的孩子才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