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椅子上,闭上眼,声音干涩沙哑:“罢了…罢了…陛下圣明…老臣…咳咳…遵旨。”
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枚沉重的铜制虎符,放在了桌上,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
诸葛蛋眼睛一亮,迅速伸手拿过虎符,在手里掂了掂,确认无误后,脸上的笑容这才真诚了些,像朵盛开的老菊花:“王大人果然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
陛下知道了,定会龙颜大悦!
您放心,回京之后,荣华富贵,少不了您老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扇子指了指外面:“那王大人就早些准备吧,回京是好事儿!
对了,老臣多句嘴,听说陛下最近要充实后宫,赵国公和郑国公都送了美人进宫呢。
您老回京,说不定正好赶上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说完,诸葛蛋摇着他那把破扇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带着随从,溜溜达达地走了,留下王敬尧一个人,对着那空荡荡的桌案,枯坐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落寞的叹息。
交出兵权,回京养老,至少…还能留条活路,保住一家老小。
这笔账,他这只纵横一生的老狐狸,最终还是算清楚了。
诸葛蛋前脚刚走没多远,王敬尧那个最不成器的二儿子王灿,穿着一身骚包的锦缎袍子,头上歪戴着镶玉的帽子,跟只斗胜了的公鸡似的,摇摇摆摆地就进了他爹的书房。
他本是来跟他爹要钱去赌坊翻本的,一进门,却看见王敬尧失魂落魄地瘫在椅子上,桌上空空如也,连平日里最宝贝的那枚象征兵权的虎符都不见了!
“爹!爹!您怎么了?那…那虎符呢?”
王灿心里一个激灵,隐约觉得不对劲。
“虎符…交出去了…”王敬尧眼皮都没抬,声音跟漏风的破车轱辘似的。
“交出去了?!给谁了?!”王灿尖叫起来,那声音又高又细,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是不是刚才那个摇扇子的老骗子?!
爹!您糊涂啊!那可是咱们王家的命根子!
没了兵权,咱们在这平卢还算个屁啊!
京城那位新皇帝,明显就是想卸磨杀驴!
您怎么就…”
“闭嘴!你个蠢货!”王敬尧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点余烬般的怒火,他挣扎着指着王灿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老子要是有个稍微像样点的儿子!
能撑得起这片家业!
老子会把这虎符拱手让人?!
你看看你!除了斗鸡走狗,吃喝嫖赌,你还会干什么?!
啊?!
指望你?
指望你老子死都闭不上眼!
咳咳…咳咳咳…”
王敬尧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好半天才缓过气,看着王灿那副不服气的蠢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滚!给老子滚!看着你就心烦!”
王灿被他爹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觉得是老头子老糊涂了,胆小怕事,把祖宗的基业白白送人!
他脖子一梗,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哼!你不顶用,有人顶用!这平卢,还轮不到外人说了算!”
说完,他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直奔副将张猛的府邸。
张猛,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一脸虬髯,手上的老茧比城墙砖还厚,眼神里却藏着一股子跟粗犷外表不符的精明和野心。
他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练刀,听下人说二公子来了,嘴角撇了撇,随手把刀扔给旁边的亲兵,披了件外衣,慢悠悠地迎了出去。
“哟,二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猛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琢磨这草包又来干嘛。
“张叔!出大事了!”
王灿一见张猛,跟见了救星似的,也顾不上礼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愤愤不平地加了一句:“我爹他是老糊涂了!
怕死!居然被那老骗子几句话就吓破了胆!
张叔,您可不能看着咱们王家的基业就这么完了啊!
那虎符一交,咱们都得任人宰割!”
张猛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乐开了花。
王敬尧啊王敬尧,你精明一世,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猪脑子的玩意儿?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我!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先弄死诸葛蛋那老东西,嫁祸给王灿这蠢货,再逼着王敬尧造反!
等王敬尧一死,平卢这地界,还不是他张猛说了算?
至于王家这几个废物儿子…
到时候找个由头,让他们“意外”消失,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得意处,张猛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换上了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重重一拍王灿的肩膀:“二公子说得对!
老将军是年纪大了,顾虑太多!
这平卢,是咱们弟兄们拿命换来的,凭什么拱手让人?!
那诸葛蛋老儿,欺人太甚!”
他凑近王灿,压低声音,眼神狠厉:“二公子放心!
这口气,张叔替你出!
也替咱们平卢数万弟兄出!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咱们想办法做了那个朝廷的人!到时候虎符还在咱们手里,看京城那位能把咱们怎么样!”
王灿一听,顿时大喜过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重新执掌大权、作威作福的样子,连连点头:“对!对!张叔说得对!就这么干!杀了他!”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边这位“忠心耿耿”的张叔,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马上就要被送进屠宰场的肥猪。
……
诸葛蛋揣着那沉甸甸的虎符,溜溜达达地回了临时落脚的驿馆。
他那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可那双眯缝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反倒闪着寒光。
“王敬尧这老家伙,倒是识时务。”
诸葛蛋呷了口凉茶,用他那把破扇子敲着桌子,“可惜啊,事情是不会那么顺利的。”
这老头儿鬼精鬼精的,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平卢的局势如何,有谁会不情愿,他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
他早就知道那个蠢货王灿会不死心,张猛也会想办法弄死自己了。
说实话,玩心眼儿,这平卢地界,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张猛这种货色,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
简直是茅房里点灯——找死!
这颗钉子,必须拔掉!
而且要拔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