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离开？你们放心得下？”赵睦一边说着，一边故作浮夸地伸出手指，指向遥远处那巍峨耸立的世界树。
侍奉在雪向菱身侧的寒零露，脚步沉稳而平淡，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她那如暗刃般锐利的眼眸，此刻收敛了锋芒，只是静静地向前方巡查着，对于赵睦的问话，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清芸眨了眨灵动的眼睛，毫不留情地说道：“我看芙芙现在的样子，可比你这家伙要成熟得多。”
赵睦闻言，一脸惊讶，高声说道：“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呀？再说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他的表情夸张，似乎对清芸的评价感到十分委屈，一边说着，一边还微微挥舞着手臂，想要为自己争辩。
“好了好了，才走出几步路，你俩说的话都快比我们过来时所有人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了。”林式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芙芙作出了延续祭祀道路的选择，接受了生离死别，承接了一生记忆的她，虽然本质核心没有改变，但与之前那个天真善良的精灵相比，已是天壤之别。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清芸调皮地做了个鬼脸，附和道：“就是就是，还是式昭哥看得明白。”
她吐了吐舌头，脸上洋溢着活泼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耳畔又响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战”，被烦扰了一路的林式昭也懒得计较这一时。
他望向远方湛蓝的天际线，此时，天色仍旧带着几分猩红可怖的色彩，但在世界树觉醒之后，那令人恐惧的红色明显淡了不少。
队伍的人数较之前有所减少。许尧的伤势刚刚有所缓和，蒋心担心他在长途跋涉的过程中伤势会加重，便在得到芙芙的同意后，强行拽着他暂时留在世界树中养伤。
妙尘说在南方存在一份佛缘，于是带着妙琴在树根处与众人分道扬镳。
而最后一人沈昔，她原本抱着到世界树寻找同族的想法而来，可最终却未能如愿。毫无目标的她，在婉拒了蒋心的好意之后，独自离开了。
林式昭眉间紧锁，心中满是忧虑。如今少了沙思思手中至关重要的地图，而且地势地貌在世界苏醒的那一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真不好说一路向东是否能够抵达最初土着的城寨。
即便到达了，媚婆是否真正拥有最后一块符令还是个未知数。追问之下，她是否会坦诚相待同样难以预料。
他心里明白，在面对面的交涉上，自己缺少那份能从细微处洞察大局的洞察力，也缺乏汇总信息、以假掩实的谈判能力。
这不仅仅是因为久居深山，常年不出外界的结果，同样的，剑道本身对他的影响也不容小觑。坦率磊落、不事城府的刚正剑意，早已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性情。在这一点上，寒零露或许也是相同的。
若是孤身一人，自己能做的或许只能是全盘托出，然后就等着对方作出选择，是怜悯式的给予，还是冷酷无情的拒绝，再根据对方的选择，自己作出拔剑与否的决定。
林式昭想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心中的压力愈发沉重。
“在想什么呢？一脸严峻的。”一只滑腻柔软的小手轻轻钻入他的掌心，林式昭一回头，便对上了顾梦妍那盈盈秋水般的眼眸。顾梦妍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林式昭，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他的心思。
“有些担忧，怕错过了仅限的时机。”林式昭轻声回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忧虑，仿佛肩头扛着千斤重担。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太多可一点不像你。”顾梦妍掩嘴轻笑，她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温暖而明媚，似乎想要驱散林式昭心中的阴霾。
林式昭作怪地挠了挠她的掌心，试图逗趣道：“怎么，在你看来我就是个舞刀弄剑的莽夫喽？”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苦笑，想要用玩笑来缓解心中的压力。
顾梦妍笑道：“哪止啊，还是个五大三粗，想一出是一出的大笨蛋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晃动着林式昭的手，眼神中满是爱意与调侃。
“下了山，总得想得更多些。”林式昭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不然啊，得被城里人吃得死死的。”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对未知外界的警惕，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将会面临的种种挑战。
“你呀，还有我在呢。”顾梦妍将手指插入他的指缝，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在传递着一种力量，“这一次，不会输。”她的语气坚定而自信，眼神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他们的决心。
是啊，这一次不需孤身只影地苦思冥想。林式昭在心中默默想着，感受到顾梦妍手心的温度，心中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
“对了对了，小姐，我忘记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思绪一下便被刚还在辩嘴的清芸打断，二人回头去看，却被她递出的掌心中的东西吓了一跳。
“你怎么把这块棱体也拿过来了！”林式昭惊讶地说道，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清芸手中的棱体，脸上满是疑惑与震惊。
清芸不好意思地撇过头，说道：“其实……这和那块不是同一块，他手里那块已经被带走了。”
她的声音有些小，似乎对自己之前没有说出这件事感到有些愧疚，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瞄了一眼众人的表情。
“那这一块是？”林式昭追问道，他的眉头紧皱，试图弄清楚这块棱体的来历。
清芸回道：“还记得之前我说的那个叫姜子儒的科员送我的礼物吗？后来我翻找了一下，把礼盒拆开，里面就是这个。”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哈？！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点说！”林式昭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他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对于清芸的粗心感到有些生气。
清芸看着这边动静引来了几乎全员的呵斥，不由装傻充愣，吐了吐舌头，说道：“诶嘿。”她试图用这俏皮的举动来缓解紧张的气氛，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容。
……
——我一直都在心中默念着死亡的意义，也曾在心底鄙夷并嘲讽那些惧怕死亡的人。
我出自异人族，这个并不庞大，甚至弱小到需要依附他族的种族，可我从不认为这是一种不幸。
从四岁起觉醒出本源系中的雷神，我便是年轻一辈中除去最上层几个怪物后的最强者之一，有过春风得意，但坚守的职责与肩膀的勋章将我从忘乎所以中扯回，更坚定了信念。
我曾半跪在那位公主脚下宣誓一生忠诚，她长了张活泼可人的俏脸，却失了那份花季少女该有的动人，我多想将那紧促起的凝着愁云的眉宇舒展，让她想必十分美好的笑颜绽放。
当然，我明白她的忧愁从何而来，那是所有族人都铭记于心的——从被迫画地自圈的领土走出，夺回应有的权利。
于是，出生庶民却具有纯血的我并没如他人一般混入庞大的人族，在那里安家生活，而是选择生活在我们自己的领土做最坚强的战士。
既然是战士，便不该将自我性命放于至高位置，追逐荣光之路可抛头颅洒热血。
——这是我最初的想法，但没想到真正面对绝境，我会这样不堪。
砰！
人影从高空直落跌在地上，扬起一片尘沙，杨正坤挣扎地从坑中爬起，神经绷紧地左右巡视。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恐惧，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不好，他眼瞳猛缩，试图拖着这具连呼吸都难以维系的身躯再一次化雷而去，只是下一瞬间，发麻的触感从小腿蔓延全身。
随即便是剧痛！那疼痛如汹涌的潮水般灌入神经，让他几乎失去了知觉。
杨正坤眼角抽动着向右边翻滚，堪堪躲过第二道沿着必杀轨道穿梭的子弹，他喘息着爬起，灼热的呼吸腔道带来的是不亚于枪击的疼痛。他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汗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猛地，眼角密林处隐现出一道单薄的黑影。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视线已经被血浸得模糊，撕扯开的身躯渐渐变得麻木。
哒！哒！
走在泥沙上靠近的人似乎故意用劲般地踩出声响，从掀起的尘沙后走出的是个身穿白色大褂的青年。他的手指旋转着一把左轮模样的手枪，脸上带着的儒雅笑容落到杨正坤眼中便如恶魔般恐怖。
轰！
拔地而起的雷电巨人双手向上，一道道银白的闪电如长龙般撕裂赫色天空，紫电好似囚牢将方圆几里封锁，刚还气息奄奄的男人此时站在巨人的胸膛，张手要将那人撕成碎片。
杨正坤狞着脸，吼道：“等着化作焦炭吧！雷神！”
高大的雷电巨人同样发出轰雷般的怒吼，那高举的双手霎时向下砸去，万千雷电倾斜，数量连暴雨梨花都不足以描述，一下子世界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他不敢等，这是赌上性命的关头，每一秒都是在消耗着作为生灵最本源的力量，他合并双手，雷电巨人在半空很快聚拢分散，一把把缠绕着黑雷的长枪遍布天际。
杨正坤手一招，长枪刺穿空间，激冲的能量迸射开去，空气扭曲悲鸣，闪电奔涌四射，每一把长枪都有着炮弹般的威力，轰炸的声音让耳膜都难堪忍受。
“这点程度，可称不上临死前的反扑。”
嘣！
乍起的枪声遮掩了滚滚雷鸣，血花在白茫茫的世界中颇为显眼，悬在半空的身躯再一次如脱线的风筝般落下，跌倒在尘土上。
杨正坤扭头吐出些破碎的内脏碎片与一滩黑红色的血，他已无暇思考其他，眼神凶狠地看着那信步走来的青年，好似威胁。
白陨微微一笑，跨坐到他的身上：“糟糕透顶的眼神，跟狗一样——懦弱，假装粗暴，实际小心翼翼。”
重量压在胸膛，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低沉：“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白陨理了理手套，随口道：“啊……没什么，只是你的表情让我想起了那条看门护院的土狗，跟你一模一样。”
杨正坤呼吸变得急促：“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白陨歪了歪脑袋：“目的？你难道还没发现自己拿了件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是说，你觉得藏在心脏就能躲过我的眼睛?”
杨正坤吼道：“我给你，住手，快住手！”
他感受得到，那戴着手套的手像是情人般抚摸起自己胸膛的左侧，就好像……想将手埋进那血肉！
炙热的血掩过染上沙尘的皮肉，远比肉体疼痛刺激的恐惧窜上他的中枢，那人明明还戴着一副微笑的面具，却将五指深深插入了胸膛，紧握住那颗挣扎的奋力跳动的心脏。
不要，不要！
我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样死！
眼前一度浮现那位坐在殿堂一侧的公主，她不再苦恼，两手交叠在腿上，这都并非重点，目光上移，娇容间绽开一点如春意明媚的笑颜。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杨正坤的脑海中浮现出公主的笑容，那是他心中最后的希望与温暖。
他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却如烈日下水泥地间的泥鳅般可笑，濒临熄灭的异能又一次在体内跃动，只是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他的挣扎显得如此无力，仿佛命运的巨轮已经无法阻挡。
“你知道吗？其实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冰冷的寒意涌入骨髓，他是怎样做到用这样和睦的语气吐出这样可怖的字眼，他将自己夺走他人生死当做他人命运，是将自己当做裁决者？
器官的牵拽让他彻底放弃挣扎，双眸变得如同死灰般寂静：“所以，姜子儒跟你们是一伙的？”杨正坤在最后一刻，心中仍然充满了疑惑，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白陨没有作答，纤细的五指包裹着青蓝的棱体从猩红脱出，他起身离开那没了声息的尸体，似自言自语道：“姜子儒？那是谁？你知道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冷漠，仿佛杨正坤的生死与他毫无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走出又一道身影，他的双手刚刚洗净，正把玩着一副能安装在关节上的镀层刚，衣装却残留着难掩的血迹：“科学院里可没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