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书院飘起槐花香时,顾淮安正蹲在廊下修漏雨的瓦当。青衫下摆沾满泥浆,他偏头咬住碍事的衣袖,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与崔九郎编的五彩绳结法如出一辙。我捧着新晒的《水经注》经过,瞥见他后颈粘着片槐花瓣,恍如那年春猎,崔九郎鬓角沾着柳絮回头笑喊\"武姑娘\"。
\"武娘子留步。\"他忽然起身,怀中瓦片哗啦啦掉了一地,\"后厨腌的梅子酒成了,可要尝鲜?\"酒坛封泥印着梅花烙,竟与当年崔九郎在岭南酿的第一坛酒印记相同。
暮色里对坐饮酒,他斟酒时拇指压着壶盖:\"家母教的,说这样酒香不散。\"月光漏过窗棂,在他眉骨投下阴影,恰似那人执枪立于月下的轮廓。酒过三巡,他忽然摸出支木簪:\"前日拾的,可是娘子之物?\"簪尾山茶缺了半片花瓣,正是崔九郎临终前未雕完的那支。
梅雨时节,书院古琴受潮。顾淮安拆了琴轸修理,手法娴熟得令人心惊——当年崔九郎修纺车也是这般,总把零件按大小排成三列。我借口送茶靠近,瞥见他袖中滑落的帕子,角上绣着歪扭的野菊,针脚与我少女时绣废的香囊分毫不差。
\"顾先生可曾婚配?\"我佯装闲谈,指尖摩挲着豁口的茶盏。
他调弦的手微顿,琴音泄出个颤音:\"少时定过亲,后来...\"忽有惊雷炸响,他本能地侧身遮挡,像极了崔九郎为我挡箭时的动作。檐角铜铃叮当,雨幕里传来货郎叫卖杏脯的吆喝,二十三年前那人冒雨买回蜜饯的光景倏然鲜活。
端阳祭屈子,他教孩童们包艾叶粽。我倚门看着那截绕粽绳的小指,弯曲的弧度与崔九郎握刻刀时一模一样。阿满的孙女忽然举着香囊跑来:\"顾先生教绣的山茶,像武奶奶簪子上的!\"丝线间暗纹流转,分明是崔九郎独创的双面绣法。
夜半送解酒汤,撞见他对着铜镜贴膏药。后腰的旧疤蜿蜒如蛇,正是崔九郎当年在矿洞替我挡落石留下的。瓷碗坠地的脆响中,他慌乱披衣:\"幼时摔的...\"却在我逼近时踉跄后退,打翻的灯油映出墙角的铁箱——箱面刀痕与崔九郎装工具的箱子纹路重合。
铁箱暗格发现半块龙凤玉佩,与武媚娘妆匣中的半块能严丝合缝;顾淮安枕下压着张泛黄婚书,女方生辰竟是武媚娘穿越那日的日期
市井炊烟
立夏赶集,他在脂粉摊前徘徊良久。我故意试戴鎏金步摇,瞥见他摸着空瘪的钱囊蹙眉。傍晚归院,窗台上静静躺着支木雕山茶簪,断茬处还粘着新漆。
\"武娘子。\"他叩门送来艾草熏香,衣襟沾着木屑,\"梅雨季易生蚊虫...\"青烟袅袅升起时,我忽然抓住他手腕:\"顾先生可知,你熏香的手法像极故人?\"
他腕骨在我掌心轻颤,腕间红绳突然断裂,铜钱\"当啷\"滚落桌底。俯身去拾时,见床底露出半截铁盒——正是崔九郎装荔枝核的那个,盒面多出道新锁。
铜钱上写着\"开元七年\",彼时崔九郎已离世三载;铁盒夹层发现未寄出的信笺,字迹从崔九郎的潦草渐变为顾淮安的工整。
情丝渐染
小满那日晒书,他替我绾发时手抖得厉害。木簪三次滑落,最后索性咬住发带,含糊道:\"幼时见邻家阿姐这般...\"晨曦穿过他颤动的睫毛,在颊上投下蝶影,恍惚又是那人叼着草茎说\"武娘子这样好看\"。
\"先生可知自己像谁?\"我对着铜镜轻抚发髻。
铜镜映出他骤然苍白的脸:\"淮安...淮安只像自己。\"忽有雏燕坠巢,他飞身去接的模样,与二十三年前扑向流矢的身影重叠。
顾淮安接住的雏燕脚环刻着\"贞观廿三年\",正是崔九郎出生那年;书院古井打捞出带血渍的襁褓,布料与武媚娘当年救婴孩所用的如出一辙。
夜雨敲窗,我擎灯推开顾淮安房门。他蜷在榻上烧得糊涂,怀里紧搂着褪色机关雀。凑近听时,呓语混着哽咽:\"...九郎知错了...武娘子莫走...\"月光掠过他松开的衣襟,心口赫然浮现朱砂痣——与崔九郎旧伤位置分毫不差。
更漏声里,我摩挲着合二为一的龙凤佩。前院忽传来重物坠地声,冲出去见顾淮安昏倒在古槐下,掌心死死攥着块带血的襁褓布,角落绣着\"安\"字——正是当年崔九郎在慈幼局为孤儿取名的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