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嘲风,你堂堂一个大将军,被这丫头玩得团团转,还把她当成宝……哈哈哈哈哈!”
“别说了!别说了!”
黑暗的记忆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南宫离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感受到一种难以承受的屈辱。
“对!没错,就是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真叫人欲罢不能!哈哈哈哈……”
太子瑗狂笑。
没有男人能接受自己爱人如此不堪的过往,更何况一个傲气入骨、眼里不揉沙的天下名将。
“他说的……是真的么?”
苏唳雪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子,想起成亲那日她的反应,原以为是她不愿同房的搪塞,如今才意识到问题很可能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你说你失过身,是真的吗?”
“我、我那时还小……”
她捂着脸,呜咽起来。
“你是自愿的吗?”那双锋利的眉深深蹙起,“你跟我说实话——你是自愿的吗?啊?”
“我……我……”
南宫离凄哀地望着那饱含失望的眼睛,做了个决定:“是,我自愿的。”
这家伙身体已是摇摇欲坠,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南宫离,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突然,黑衣黑甲的人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除了愤怒,还有好多好多的委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昨晚……你……呃——!”
爱人的谎言骤然击垮了这刚强的人。苏唳雪伏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失色的唇缝破出一声剧烈而痛苦的呻吟,锋利的眸子里蓦地染上一层薄泪。
昨晚,那些令她震颤、狂乱、难以忘怀的心动,原来都是这不知羞的女孩子从先前荒唐的关系里拿出来,又套用在她身上……取乐。
在她眼里,她究竟算什么?玩物?棋子?还是一个可以予取予求、玩弄于股掌的傻瓜?
“将军,将军,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小公主没想到,自己违心一句话,竟会气得眼前人怒急攻心,心疼得几乎要没了命。
大将在外,没有一个上位者能放心。她是个有志气的人,不怕被质疑、受排挤,宁愿一辈子戍在苦寒地。
勇毅之人,也多半是重情之人。她可以伤,可以死,但唯独不能容忍有人以卑鄙龌龊的手段骗她真心、逼她就范。
在这传统而自矜的人眼里,她跟那些坑蒙拐骗、哄去了女儿家身子的禽兽毫无区别。
大熠公主从来就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可不知为何,苏唳雪总会忽略这一点——初初相见,娇气的小娃娃就用一副没轻没重的顽皮德性,渗透进了她的心。懵懂,任性,又莽撞又黏人,寸步不离地依赖着她。
重逢后,糖霜似的小美人儿是那么纯洁无瑕,把心上人当成布娃娃,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永远也长不大。
可她是个心机何等深沉的人啊!
没什么能比看似无辜的侵蚀更阴损,比起敌人原形毕露的凶残,一个乍看之下毫无威胁的小女孩才最危险。
因为,你根本不会去防备她。
天家的女孩子,心思歹毒,虚情假意、惺惺作态,压根儿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她。昨夜,趁她伤重,狠心将她一次次箍在身下,一边耐着性子诓骗,一边变着法儿地撩拨,直到摆弄得这具身体因不堪情动而陷入迷乱,那霸道的小上位者才终于心满意足。
她是不是以为只要得到她,就能让她彻底臣服,就拿住了她?
休想!
泪水吞进喉咙,比药还苦,黑衣黑甲的人一字一句道:“南宫离,从今日起,你我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南宫离眼前黑了一瞬,觉得脑子嗡地一下,后面有一根血管“啪”地一声,爆掉了。
她拾起地上的军刺,跑过去,冲着南宫瑗直刺。
然而,这却正中男人下怀了。
太子瑗一闪身,轻轻松松钳住小公主细细的腕,箍到身前,稍一用力,卸了她的武器:“离儿,这么凶干嘛?你忘了跟本太子夜夜欢好、双宿双飞的时候了吗?”
“畜生!你这个畜生!放开我……啊!”
男人上手一掐,娇柔的花骨朵脖子上瞬间多了几个青印。
南宫离梗着脖子,张嘴“啊呜”就是一口,太子暄胖的手臂上登时冒出一大串血珠子,哎哟哎哟地痛。
“啊哟喂!小丫头片子长本事了?有意思,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试试!”
太子瑗将人提溜起来,柔弱的小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仰面摁到殿宇内雕龙的粗大梁柱上。
那畜生干这事显然不是头一回,动作熟络而狂野,三两下摁住人,为了挑衅苏唳雪,对眼前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粗鲁。
南宫离眼泪一下子溃出来,泪眼婆娑地拼命挣扎,却是徒劳。
“你以为傍上将军府,朕就不敢弄你了?嗯?笑话!他是臣,我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让出一个女人?乖,美人儿,朕不嫌弃……”
难以启齿的凌辱令娇柔的女孩子再承受不住,一时羞愤难当,目眦欲裂,几乎昏了过去:“呃!不要……”
因为战乱的缘故,龙华殿的宫人们早就陆陆续续做鸟兽散了,零星留下几个也都迫于太子淫威,不敢管。李嬷嬷被太子心腹捂着嘴,死死按在殿外,听着小公主一声声凄惨的嚎啕,急得泪如雨下。
苏唳雪闭着眼睛。
一旦实质性的伤害产生,她们之间,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要蛊惑她?这邪恶的女孩子,为了骗取她的忠诚,可以逢场作戏到这个地步吗?
“将军,救、救我……啊——!”
花容失色的小姑娘挣得裙鬓皆乱,绝望地向远处冷冰冰地背对她的人伸出手,嘶声哭嚎。
她不明白,难道失过身居然就会叫那家伙嫌弃得连一眼都懒得看么?
一晃神儿,“噗”地一声,一股温凉的血喷溅到脸上,视线里一片红。
昏迷前,最后一眼,是那墨色的人杀气腾腾的眸。
啪——!
一声脆响。
苏唳雪抱着南宫离踏出殿门那一刻,李嬷嬷甩开宫人冲上来,抡圆了膀子给了大将军一耳光。
黑衣黑甲的人猛地一个踉跄,手臂紧了紧,依然牢牢地将不省人事的女孩子抱在怀中,沉声:“嬷嬷,我检查过,她没事,只是衣裳破了,受了惊吓。”
“这叫没事?!有你这么做夫君的么?”
奶娘嬷嬷不买账,一把将受尽折磨的小丫头抢到自己怀里护着,厉声斥,“——你以后,不许见她!”
小公主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宝贝疙瘩,连一根汗毛都不舍得叫她伤,蹭破点儿油皮她都得心疼半天,一直心疼到好为止。
却因为这杀胚,受了这么大委屈。
要不是看在苏唳雪是女孩子的份儿上,何止一巴掌?
老嬷嬷抱着小公主扬长而去,大理寺的人便来了——
“将军,得罪了。”
龙华殿里,君王和储君双双殒命,公主昏迷。唯有苏家的将军好端端地走出来……怎么算都脱不了干系。
霍云将苏唳雪挡到身后,嘿然一笑:“大人如此兴师动众,要拿谁啊?我金吾卫的人吗?现在城内正是用人之际,大理寺没必要这么较真儿吧?”
说罢,呵呵地拉起人便要走。
一名大理寺小吏突然站出来,拦住他们:“以臣弑君,为大逆,霍将军要徇私枉法吗?”
“苏将军是为了保护公主。”霍云喝道,“更何况,太子叛国本就是大罪。”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之过,自有国法惩处,不是苏将军私动刀兵的借口。”那名小吏道。
“你是不想活了吗?!”
霍云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手起刀落。
“霍统领可以杀了下官。”小吏看看那刀锋,仍道。
苏唳雪抬眸:“你是谁?”
“下官大理寺主簿,张正。”
她眯了眯眼睛,打量着那张年轻的脸:“因战乱,张家这一代家主张泽八年前带族人从越州迁徙到了凉州,他跟你什么关系?”
“回将军,那是下官的长兄。”张正道。
“果然如此,你跟他很像。”
“将军记得他?”
黑衣黑甲的人略一点头:“前年夏天,饮马场主峰一战极其惨烈,一场战斗下来,阵地上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你大哥作为定北军执戟长,身先士卒,与敌人搏斗,被砍了几十刀,肩膀被割断,手筋被砍折,鲜血染红衣装,连肠子都露了出来。可他拿布条往腰上一裹,便又继续冲锋——他说,活着,就站在主峰上,死了,就躺在主峰上。”
张正有些动容:“那后来他是怎么死的,将军还记得吗?”
“后来,伤口越来越大,血流干了,人就没了……”苏唳雪垂眸。
“他们说,那时大哥因为失血,渴得难受,就想要口水喝,可您说什么也不给他——为什么?这是他最后的愿望啊!”
“因为一喝水,血就会顺着伤口一下子全过没了,人就救不回来了。”苏唳雪道。
“可他最后还是死了。”张正望着眼前冷漠而固执的人,脸上露出恨意。
“不,他最后的愿望是回家。”
年轻的主簿默然片刻,道:“将军,去年的事,或许您是对的。今日之事,或许也事出有因。但您所杀之人毕竟是一国太子,终究难逃罪愆。”
“嘿!这怎么还说不通了!”霍云一挑眉,扬声,“大理寺丞何在?”
“在在在……下官在呐。”
缩在人堆里的大理寺丞一见躲不过去,只好应声行礼。
霍云睨了那寺丞一眼,问:“张主簿,这事儿你上司都不吭声,你上赶着出什么头呢?”
“国法不可废。”
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透着年轻人才有的那股子坚持劲儿。老道的人可以说,这是不知变通,但不能否认它的纯粹和无畏。
“你找死吗?”霍云气急,却又拿这愣头青没办法。
苏唳雪拦下他:“吴郡有四姓,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张家自古多直臣,他按律行事,审我是他的职责,并无过错。”
“可……”
霍云打量着那张苍白的脸,忍不住地忧心。
“霍统领,挂起免战牌,别冲动。是战是和,朝廷很快会有结果。”苏唳雪低声嘱咐他。
“你现在还有空想这个?!”霍云无奈。
“将军见谅,还有一事,恐不得不冒犯——”张正又道。
他手中,有一捧长长的乌铁锁链。
地牢毕竟不是享福的地方,倘若一点儿手段都不上,传出去又是一场风波。
“将军放心,这是细链子,不磨人的,您摸一下。”
张正翻过那双寒凉的手,把铁链放进去。
苏唳雪静静地点了点头,惨白的唇轻启:“你定,便是。”
“下官得罪了。”
寒凉的镣铐贴上皮肤,箍住手脚,仿佛生涩的冰,冻得那张本就失色的脸庞更加苍白。
“呃……”
镣铐下的人轻轻皱了皱眉,清秀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隐痛。就在这短短一瞬,张正不经意瞥见,年轻的将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鬓间竟转眼间又白了几缕头发。
“将军,您……!”
张正心里猛地一个打抖,头一回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铁链下,形形色色多少冤曲屈亡,却从没一个像眼前人这般令人瞧着难受、揪心。
“嘲风?”
霍云轻轻晃了晃她,担心地唤。
“唔……没事。”
苏唳雪勉力撑起心神,抬手蹭掉残血,冲实诚的统领挤出一丝浅笑,“弑君是死罪,本应上重枷。张主簿眼下只是绑一绑,已经很照顾我了……真的,它一点也不重。”
“将军……”霍云心里一揪一揪,觉得憋得慌。
上枷带镣,是对一个将领赤裸裸的羞辱。
若是敌人也便罢了。可这是大熠啊,怎么能叫人不寒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