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牢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苏旭再度绷紧身体,他心知太后的到访必定是件不寻常之事。
未等赵德反应过来,一抹威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太后的容颜略带忧色,明亮的眼眸却如鹰隼般锐利,深深地看着苏旭。
“赵大人,本宫要亲自问话,请回避。”太后声音清冷,毋庸置疑。
赵德虽有异样之色,但终究不敢违抗,只好恭敬退出牢房。
几名侍女在牢房外站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然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下来,只剩下苏旭与太后。
苏旭微微低头,额间沁出细汗,他看到太后面色凝重,心中暗自警醒。
“苏旭,你是个有才干的,哀家一直都知道。”
太后的声音如涓涓细流,平缓却充满了力量。
“你设计避暑山庄时献上的图纸,其实早已被本宫看过。
你的恩师山子野,叫哀家替你在圣上那里求求情。
不过嘛,哀家若不亲自跑这一趟,想来这些人也不会投鼠忌器。”
“所以太后知我无辜?”苏旭脑中飞快闪过与太后交谈的画面,但他记忆中,并未留下她曾将自己的设计与图纸联系起来的印象。
“不错,哀家更清楚图纸被人动了手脚的事,也知道你从未参与其中的改动,你是被冤枉的。”太后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掩的怜惜。
“不过,哀家来看你,是让你知道,这圣上一定会明察秋毫的。你也莫要新生怨念。”
说罢,太后起身招呼侍女们朝外走去,留下一句话:
“你暂时无事,安心待在这里,不日有人会想方设法让你重获自由。”
苏旭听完心中一震,试图把这信息和以前的记忆拼合起来,最终却无果。
太后离去后,赵德亦在牢门外徘徊,他显然对太后的干预颇有微词,但也不得不遵从太后的命令。
苏旭看不到他的目光,却感觉到赵德的不甘心。
片刻后,牢房恢复了宁静,苏旭沉浸在思索中,本来他已经以为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太后的到来,又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
过了许久,贾府的人也从金陵回到了京城,刚安顿下来,消息便源源不断地传入府中。
那贾琏素来喜欢打探宫中内监的动静,没过多久便得知了苏旭得罪圣上,被投入诏狱的消息。
他心知这事非同小可,忙不迭地跑去将消息告知贾赦。
贾赦听闻,先是大吃一惊,随后眼珠一转,打开扇子轻轻拍了几下掌心,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哈哈,为父早就说过,那苏旭一贯锋芒毕露,迟早会有这一天!
果然,不出我所料!”
贾琏见父亲笑得幸灾乐祸,便试探着问:“父亲,这事对我们贾家可有影响吗?”
贾赦傲然甩了甩袖子,气定神闲地说道:
“多亏了为父我多足智多谋,一早就看破玄机,与林家断了亲,这才避开了祸端。
否则,今天贾家恐怕要被这苏旭牵连,落得个鸡飞狗跳的下场!”
话语间,不忘讥讽自家二弟贾政一番:
“你那二叔,什么时运都看不准,偏偏古板得紧。
老太太生前拉偏架,处处偏袒他,结果又怎么?
还不是看不透这林家和苏家的隐患,差点让我们贾家失了大势。”
“说到底,要不是你父我运筹帷幄、眼光独到,如今贾家的‘盛世清福’哪里还能延续?”
说罢,他昂首挺胸地哼了几声,仿佛天下大局尽握在手。
此时的贾府另一处,在那雕梁画栋的贾政书房内,贾政与王夫人对坐于紫檀木案前,案上摆着几卷书册与一盏青瓷茶盏,氤氲的茶香在二人之间缓缓升腾,气氛却凝重如水。
贾政手抚着额头,眉间皱纹深如刀刻,沉声对王夫人道:
“宝玉的亲事,拖不得了,年纪已然不小,若再蹉跎,恐误了他一生。”
王夫人低垂眼帘,指尖轻抚着绣有牡丹的帕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老爷说得是,可这门当户对的,哪有那么容易寻?”
贾政闻言,目光投向窗外,园中一株老梅正迎风而立,枝干嶙峋,恰似他此刻心境。
他缓缓道:“我原是想给他寻个像珠儿媳妇那样的书香门第的女子,端庄持重,能劝着宝玉收心读书,踏上科举正途。”
王夫人轻叹一声,接口道:“李纨那样的人家,的确是好的,可如今贾府的声势,唉……”她话未说完,眼神却黯淡了几分。
贾政手指轻敲案面,似在压抑心中烦躁,继续道:“早些年,我最属意的便是妹妹家的黛玉。”
他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追忆,
“黛玉自幼与宝玉一处长大,性情相投,知根知底,且她父亲林如海乃是探花出身,黛玉又才华横溢,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若得她为媳,宝玉或许能受些熏陶。”
王夫人听罢,嘴角微微一撇,似有不屑,低声道:
“黛玉虽好,可那身子骨,哼,怕是……”
贾政摆手打断她,语气中多了几分懊悔:
“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林如海病重之时,我正忙着部里的事,竟被那苏旭抢了先!”
他声音渐高,带着几分不甘,
“你瞧,那苏旭娶了黛玉不过半年,便中了一甲,这不正说明,书香世家的女子,确有助力夫婿举业之运?”
王夫人冷笑一声,斜睨着他:“老爷说得轻巧,如今贾府的情形,谁还瞧得上咱们?”
贾政闻言,脸色一沉,起身踱至窗前,负手而立,沉声道:
“这话不假。贾府声势今不如昔,族人名声又坏,尤其是大哥贾赦,在外头那些腌臜事,传得沸沸扬扬。”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盯着王夫人,
“再加上宝玉,十七八岁了,连个童生功名都没有!
想当年,珠儿十二三岁便已进学,是秀才了,宝玉与他一比,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一刺,忙辩解道:“宝玉虽不喜功名,可他性子纯良,又是贵妃的胞弟,便是你如今,又有哪个书香世家敢小瞧?”
贾政冷哼一声,摇头道:
“贵妃胞弟又如何?
如今愿意嫁进贾府的名门贵女,屈指可数!”
他重新坐下,端起茶盏,却无心饮下,续道:
“我本还想再挑一挑,待我官职再升一升,宝玉的亲事或许好办些。”
王夫人接口道:“老爷这话,原也不错,可谁料到老太太……”
她声音一哽,眼圈微红,低声道:
“老太太骤然去了,这丧仪一出,依古礼,若三个月内不婚配,便三年内不许婚嫁。”
这古例有规定,若是长辈去后三个月内不婚嫁,在守孝期间是不准婚嫁的,若是更孝顺一点,孝期连房事也不能有。
贾政点头,语气沉重:“宝玉年纪渐大,若真守孝三年,书香贵女哪里还寻得着?”
王夫人擦了擦眼角,强笑道:“所以老爷,咱们得在这三个月内,把宝玉的亲事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