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看着那扇半掩的大门,冷笑了一声,心中怒火渐炽,随即甩了甩衣袖,语气冰冷地对苏礼说道:
“苏礼,让马车掉头,我们走!
这个府门我是不进也罢!”
他这一声虽未拔高,却带着几分强压的怒意,显得极为干脆果决。
黛玉立在一旁,听到这话之后,瞳孔微微一缩,不禁转头去看苏旭,只见他背脊挺直,面容冷峻,双眸中隐现着几分深藏的倔强与不屈。
她微微抿唇,心中暗急。
自家夫君平日里基本都很温和,就比如那贾府的下人刁难他,他也都无所谓,
这如今到了自己家,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要强,
若是让外人知晓他到了姑苏老家,而执意不进门,怕是会日后惹来非议。
于是,她向前一步,温声劝道:
“旭哥哥,稍安勿躁,这苏府的人如此行事是失了礼数,但你若真的过家门而不入,日后难免被人诟病,
不如还是再让下人去通报一次,或许是下人通报出了错?”
然而苏旭神色未改,仍是一脸冷然,甚至连头都没回,只冷冷道:
“不必说了,无需再浪费时间。
这么多年以来,这苏府何曾将我放在眼里,
如今又来这般轻视于我,不值一提。
咱们现在就掉头走人!”
但苏旭话虽如此,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腰间佩玉,玉的表面温润清冷,似要压下他心头血气翻涌的怒火。
他想起了林如海临别前,曾再三嘱托,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同于往常,
如今是新科进士,凡事应留有三分余地,
无论言行举止都在众人瞩目之下,稍有不慎,易被他人抓住话柄,大作文章,倒是不妙。
如此一念,他不禁长吸一口气,将些许急躁吞回心中,
清了清嗓子,吩咐车夫转头,假意不经意地缓速离开,心中却暗自猜度,他等待的人大约也该抵达了。
果然,前行不过片刻,一顶淡蓝流苏缀饰的轿子便缓缓往这边靠近,将路截住。
看那轿夫的穿着打扮,以及轿子上的装饰,便知晓轿中之人身份不凡。
那轿子在苏旭一行人面前停下,
而后,一名面容白净,身着青衣的小厮打扮的人,快步走到苏旭面前,躬身作揖,态度十分恭敬地问道:
“敢问可是新科探花苏旭苏老爷的车驾?”
苏旭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那小厮见状,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连忙说道:“小的乃是姑苏知府江科江老爷座下。”
小厮顿了顿,继续说道,“得知今日探花郎奉旨回乡,我们老爷特地依约前来拜访。”
在古代,一个地方出了状元、榜眼、探花这三鼎甲,可是无上的荣耀,地方官吏脸上也有光,甚至能算作政绩,彰显当地民风淳朴,文风鼎盛。
这姑苏知府江科早早便得知苏旭高中探花,即将衣锦还乡的消息。
他思忖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既能为姑苏增光添彩,又能结交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一番盘算后,他便通过姑苏会馆给苏旭去了一封信,表达了想要登门拜访的意愿。
一来,他身为地方官,理应祝贺治下出了如此杰出的人才;
二来,谁都知道苏旭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正是结交的好时机,日后说不定还能有所依仗。
苏旭听闻,微微一怔,目光不由得望向那轿子,只见轿帘一角微微掀开,隐约显露出轿中端坐着的人影。
他心下一松,忙让苏礼停车,自己要出马车,和这位将老爷见礼。
苏旭下了马车,走到轿子前,拱手作揖道:“学生苏旭,见过江大人。”
轿帘完全掀开,一位身着石青色锦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从中走出,他面带笑容,连忙上前扶住苏旭,热情地说道:
“免礼免礼,
苏探花不必多礼,
本官今日特来恭贺探花郎荣归故里啊!”
苏旭谦逊地回道:“大人言重了,学生愧不敢当。”
江科捋了捋胡须,朗声笑道:
“苏探花年少有为,高中探花,实乃我姑苏之荣幸!
本官前日已经写信给苏公子过目,今日依约前来苏府恭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语带疑惑地问道:
“只是不知,苏公子为何在自家门前徘徊不前?”
苏旭闻言,故作迟疑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难以启齿的为难之色。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事实乃家丑,说来惭愧。”
苏旭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
“只因我父亲常年在南省做官,家中只有嫡母和兄长。”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似乎难以启齿,
“今日我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门口,他们竟然让我从侧门进入。”
苏旭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江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忿,
“我本欲忍气吞声,又恐走了侧门,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地说道,
“是以准备另寻别处居住,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苏旭的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自己的委屈,又把自己亲爹给摘了出去,
将自己置于一个完全无力反抗的受害者的位置,更容易博得江科的同情。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江科听完苏旭的遭遇,顿时义愤填膺,怒气冲冲地说道,
“不说大张旗鼓地迎接,竟然还敢让堂堂新科探花走侧门,这苏府的人真是有眼无珠!”
他顿了顿,痛心疾首地继续说道:
“苏探花你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是天下的榜样!
一甲前三传胪大典在皇宫都是走中轴线正门归第的,怎么回自己家竟然还要走侧门,这简直是荒唐!
真真是有辱斯文!
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姑苏人不成体统,不知礼数!”
江科此时心中暗想:
想来是这苏府的嫡母嫉妒这庶子比自己的儿子有出息,真是贻笑大方。
这有了功名,进了官场以后,谁还看嫡庶。
更不用说苏旭这中的还是一甲,那是何等荣耀!
不说大张旗鼓地迎接,竟然还敢让其走侧门,这苏府的人真是有眼无珠!
江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转头看向苏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和关切,说道:
“苏探花不必忧心,本官既在此,定然要为你讨个公道!
这苏府如此怠慢于你,简直是目无王法!
视朝廷律令如无物!
本官定要好好问问他们,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还有没有朝廷!”
其实江科心中也暗自思忖,这苏旭高中探花,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自己若是能在这个时候帮他一把,日后他飞黄腾达了,必然不会忘记今日的恩情。
这一甲按照本朝规矩,初授官就是六品,而且基本都进翰林,
俗话说,无翰林不内阁。
更何况这苏旭才二十不到,有的是时间,这官运亨通基本都是可以预见的。
想到这里,他便清了清嗓子,吩咐轿夫道:“落轿!”
说罢,他便迈步而出,径直走向苏府大门。
走了几步,江科又有些迟疑,心中暗道:
万一这苏旭夸大其词,自己贸然前去问责,也不好看,
毕竟这苏府的老爷也同样在朝为官,若是闹僵了,对谁都不利。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苏旭,
问道:“苏公子,你刚刚所说,可句句属实?
本官并非怀疑公子,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本官不得不谨慎行事啊!”
苏旭自然明白江科的顾虑,于是拱手说道:
“大人明鉴,学生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试试,
您可以不报出自己是本地知府大人的身份,
只说您是和在下一起回来的朋友,那下人的态度,一试便知。”
江科一听,觉得此计甚妙,既能探明虚实,又不至于太过唐突,于是便点头答应。
是以,一行人来到苏府门前,江科命下人不要递上拜帖,也不必通报,只管敲门,
他倒是要见识下这苏府到底有何等的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