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
淅淅沥沥的雨，早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年世兰站在屋檐底下，看着瓦楞上的雨，一点一点的滴落到了地面上，溅起些许的涟漪。
“娘娘，冷。”
颂芝有些担心她，看了看四下没什么人，压低了声音就道：“皇后娘娘也真是太可恶了。”
“娘娘，要不您再去求求皇上？奴婢今日瞧着，其实皇上心里，也不是那么想把公主交给端妃娘娘抚养的。”
“端妃娘娘身子那样差，能不能养得好公主，都还不知道呢。”
听见颂芝的安慰，年世兰摇了摇头。
“她能。”
年世兰想起端妃抱着温宜时候的场面，她是那样温和慈祥，满眼都是温宜。
年世兰不知道端妃能否比自己对温宜更好，但她知道……
“端妃为了温宜，是能豁出性命的。”
年世兰这样评价着，也不知哪儿来的自信，她就是挺肯定的。
话音刚落。
养心殿的门，正好被端妃推开了，端妃往外走着，原本，她和年世兰，是仇敌，是永远不会站在一起说话的。
这一次，端妃却是停了下来。
“是。”
她忽然说道：“为了温宜，本宫是会豁出这条性命去的。年世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今日这场戏。”
“但无论如何，你成全了我，我谢谢你。”
这是由衷的感谢。
是她们两个，自多年前那一次闹剧以后，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不是阴阳怪气，不是针锋相对，是真心。
“……”
年世兰又被端妃这眼神看得有点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最讨厌这样婆婆妈妈的了。
更何况，说感谢，实在不是她的性子。
“我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年世兰傲娇着，并不愿意承认，一抬脚，就往前走去了。
看着年世兰这么多年还是这个样子，端妃轻轻地笑了笑。
年世兰不知她在说什么。
可她不是傻子，今日杏儿的举动反复无常，她已经能看得出来不对劲了，再加上……
温宜那衣裳是做得不好，袖口甚至还有些脏兮兮的，像是几天都没人给温宜换新衣裳了似的。
然而，端妃却发现，温宜身上脏的地方，只有袖口，她的小手臂白白嫩嫩，身上也一点儿都没有因为没有收进去的针脚而被摩擦到的痕迹。
可见。
温宜身上这些，拿来证明“年世兰对温宜不好”的“罪证”，都不过是年世兰伪装出来的。
年世兰的想法，也很简单。
或许只是为了不让皇后得偿所愿。
但不管怎么说，她端妃，心愿得偿了。
这后宫里，年世兰能够选择的人，其实不止她端妃一个，还有敬嫔呢，年世兰却选了她。
她对年世兰说的这一声谢谢，实在是不为过。
站在屋檐底下，往外看了很久，直到屋子里头，皇后那儿都快要和皇上说完话了，端妃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端妃步履轻快，这是她头一次觉得，这宫里的道路仿佛不那么长了，不是她每迈出一步，都要耗费很多心力的那种。
因为，前方已有了光明，温宜便犹如她的小太阳一样，是能够为她照亮以后的路的。
另一头。
年世兰回了翊坤宫，就让颂芝带人去东厢房里，好好将之前温宜用过的那些东西都拾掇拾掇，给端妃送过去。
“还有杏儿。”
年世兰想了想，说道：“这丫头，倒是个有几分本事的。收了本宫的银子，大着胆子演这么一出戏，还不怎么怯场。”
“回去告诉她，本宫答应她的，一样都不会少。不过么，她若是愿意去披香殿陪着温宜，也是可以的。”
“是。”
颂芝颔首，便去照办了。
这天晚上。
翊坤宫里动静不断，但人定时分之前，一切都还是妥当了。
年世兰就这么待在屋子里，坐在窗户边上，看着东厢房那边的动静，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挪动温宜的东西。
直到全部搬完，原本还热闹的翊坤宫在此刻安静了下来，年世兰的一颗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或许，还有些空落落的。
到底是少了个爱笑爱闹的孩子呢。
她轻叹，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温宜搬去披香殿，此后便由端妃抚养的事情，在这日晚上，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了。
第二日清晨，不少嫔妃们纷纷给端妃送去贺礼，一向不喜见客懒得应酬的端妃倒也难得的收下了这些礼物，高高兴兴地和大家伙儿说了些话。
至此，曹贵人的死，便渐渐被遗忘，除了皇上在她死后，顾念她这些年伺候的辛劳，以及诞育温宜的苦劳，追封了她为“嫔”以后，便再无后续了。
就这么，一转眼，到了冬日。
十一月末时，京城下了第一场鹅毛大雪，才不过一个夜晚，地上便铺了厚厚的一层。
翊坤宫院子里的树上，也挂了厚厚的一层雪，整个宫城，笼罩在了银装素裹里，冷了许多。
一大早的。
颂芝从外头进来伺候年世兰洗漱，撩开帘子进屋，便笑吟吟道：“外头的腊梅花有些已经开了呢。”
“味道香香的，好闻极了。奴婢待会儿出去，为娘娘折一些回来放在屋子里插瓶可好？”
腊梅花？
年世兰蹙眉摇摇头。
她想起夏冬春了。
那事儿，太晦气。
“不必了。”她回答道：“腊梅花的花香味那样浓，闻得多了，人愈发觉得闷闷的了，还是算了。”
“倒不如你去花房要一些水仙花回来搁着也就罢了。要实在想放梅花，等再过些日子，红梅开了，去弄一些回来放在屋子里也好。”
颂芝闻言，一想也是，还想再问问年世兰今晚要不要吃锅子，御膳房里刚送来了西北新鲜的羊肉时……
外头，周宁海慌慌张张地就跑了进来，说道：“娘娘！咸福宫那边来的消息。说是……惠贵人今早在院子里走动时，不当心摔了一跤，现在是要生了！”
！？
突如其来的消息，将年世兰给吓了一跳。
沈眉庄这一胎，才八个多月呢，怎么这样不当心，就摔了一跤要生了？
“怎么回事？”
年世兰立即站起来，颂芝也从一旁拿了披风赶忙给年世兰披上。
她管着后宫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是要过去看看的了，又恰逢大雪后的天儿，可不能冻着。
“这个……”
周宁海听年世兰问起，支吾了一下，道：“奴才也不是很清楚。许是院子里扫雪的宫人们不仔细吧。”
“不过，惠贵人肚子那样大，本来走路就有些不稳当的，也不好好扶着身边的宫女，竟摔倒了。”
……
年世兰不由地瞪了周宁海一眼。
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惠贵人一向也不是个马虎的人，月份大了，她必然该是小心翼翼的，她这一下摔了要早产，不知内心多自责呢。
要是听见旁人还这样责怪她，心里定然不好受。
“出去打十个嘴巴。好好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年世兰有些生气，说完以后，也不看苦瓜脸的周宁海，扶着颂芝，就这么一路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离翊坤宫很近。
年世兰到的时候，温实初也不过刚刚抵达。
“微臣给华妃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先去看看惠贵人。”
二人匆匆见礼，年世兰也没心思管这劳什子的礼数了，抬脚就跟着温实初，一块儿先进了沈眉庄的屋子。
屋内，沈眉庄还稳稳当当地躺在床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呜咽，仿佛是有些疼，却还在极力忍着。
“华妃娘娘。”
敬嫔也在屋子里守着呢，一见年世兰来了，急忙过来迎，低着头，小心而又恭谨。
“惠贵人如何了？”
年世兰问着，伸长了脖子往屏风后头看了看。
沈眉庄脸上出了不少冷汗，脸色也有些微微发白，温实初正在给她诊脉，还不知情况如何。
“惠贵人摔了一跤，破了水，只怕是要生了。臣妾已经命人先去将催产的汤药熬好了，以防不时之需。”
一听敬嫔安排得还算妥当，年世兰一颗悬吊着的心也稍微松了一些，又道：“光是这样还不成。”
“叫外头的宫人们多烧一些水。还有人参片，命人切一些送来。生产耗费体力，待会儿惠贵人若是太累，就含一片在嘴里。”
“是。”
敬嫔低头答应，就吩咐人赶紧去办，同时又忍不住抬眸，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年世兰，眼神复杂。
太奇怪了。
敬嫔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年世兰，竟然这样关心沈眉庄，而且温宜那件事，她多少也知道些，要说年世兰心甘情愿将温宜交给端妃抚养，她是一百个不信的。
年世兰这人，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好心？
只是这会儿瞧着……
端妃竟然也有些觉得，自己弄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