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李氏牵着男孩进了东厢房,丫头紫菱看到太太带了个俊俏的小男孩,笑着问:“这是谁家的小哥,长得这么俊。”
李氏笑弯了眼。
“俊吧,我就没见过长得这么眉清目秀的小公子。给他打盆水,先净个脸。”
紫菱应声打了水进来,并服侍着男孩梳洗。
李氏很快发现,男孩应付得十分自如,明显一直就是受人精心伺候的。
她不禁心下狐疑。
但也就是片刻,她就把这心思抛到了脑后,毕竟富贵人家落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洗漱干净,男孩被李氏带进了正堂。
正堂布置得很简单,进门只见堂下挂着一副字,写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卧石听涛满衫松色,开门看雨一片蕉声”。
男孩不由眼前一亮,旋即心下计较,能写出这样一笔字,学问应该不浅,八成是考了进士做了官的,进而客气问道:
“请问夫人,你们自哪里来?”
李氏笑笑:“京城。”
京里做官的,三品以上他都见过,这陆老爷至多是个四品。
“来人了,来人了。”
李氏拉刚拉着男孩在她对面坐下,就听身后传来八哥的说话声。
“就你灵!”李氏抬手点点鸟。
男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到博古架上,一只黑色的大鸟,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盯着他瞧。
男孩眼神暗了暗。
他也有只八哥,是只通体雪白的长冠八哥,长得漂亮极了,整个大谢朝应该超不过三只。
可他的鸟不会说话,空有美丽的外表。
想到这儿,他神情更加沮丧。
现如今,他自己何尝不是什么本事也没有,空有个人人夸赞的外表。
李氏看他小脸拧巴,怕他太过忧虑兄长的病,推了桌上的点心给他:“先吃点垫垫。”
男孩低头,看到一盘精致的奶油酥饼,他抬头看向李氏:“谢谢夫人。”
然后抓起一块胡乱塞进嘴里,三两下就吞了下去。
他太饿了,两天了,他就吃了一个抢来的油糕。
“慢点,小心噎着。”李氏看他吃得急,赶忙倒了水给他,男孩接过一饮而尽。
“紫菱,快去叫厨房下个酱香排骨面,用我腌好的酱。”李氏见状,高声吩咐。
“长得俊就是不一样,您亲手调的酱,我们大老远从京城就带了两罐,平日里可不舍得用。”
紫菱有些调笑地说。
男孩在心里憋闷,什么时候他都成个靠脸吃饭的人了。
鄙视归鄙视,不屑归不屑,不想靠脸吃饭的人,正儿八经看到饭来了,可一点没客气。
他连吃了三碗,才放下碗筷。
看着李氏笑弯的眉眼,男孩夸赞:“夫人,这面真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李氏笑着回:“放了我腌好的酱,独门秘方。”
要说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很奇妙。
他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就很喜欢,看他狼吞虎咽吃面,就更喜欢了。
不像他家老爷,吃个饭慢吞吞,太不爷们了,这孩子真是衬她的心意。
“以后不用叫夫人,就叫我眉姨!”
李氏叫李舒眉,族里的孩子多喜欢她爽利的性子,私下都亲热地称呼她眉姨。
男孩展颜一笑,“哎,眉姨。”
“好孩子,真爽快,眉姨就喜欢爽快人。”李氏笑得更开心了。
眉姨,你的胆子跟你闺女一样大,福气也是一样好,男孩在心里想。
“眉姨,我去看看我哥。”男孩站起来向李氏作揖道谢。
“去吧,去吧,晚饭我让他们给你送过去。紫菱,派个小丫头送小公子过去。”李氏高声吩咐丫鬟。
男孩出了门,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正堂的门帘子晃了晃,屋里传出李氏爽朗的笑声。
他忍不住跟着扯出个笑,回身却狠狠擦了把泪。
两年了,母亲过世以后,他把自己活成了个刺头。
大家都怕他,事事顺着他,他却孤单地发现没人真心疼他。
李氏的面不仅浓郁醇香,还给了他多年不曾品到的关爱。
让他的心暖暖的、软软的,又酸酸的。
他跟着丫鬟一路来到客房。
进门,只见屋里两个丫鬟正急得团团转。
男孩惊了一跳,冲过去问:“怎么了?!”
“陈小公子,您兄长怕是不好了。”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说道。
如果是自家主子,打死她也不敢说“不好了”,可外面来的走镖的,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实话实说。
“谁说的?!怎么就不好了!”
男孩的眼瞪得老大,额角的青筋都爆起来。
小丫头被吓得退后几步,颤巍巍答道:“喂,喂,喂不进水,怕是也喂不进药。”
“水呢?”
男孩懒得跟丫头废话,自桌上端起水到了床榻边,他笨拙地托起兄长的头,把碗凑到他唇边。
可是碗里的水只是顺着兄长的唇没入下巴,丝毫没有流进兄长嘴里。
他不死心,把人放下,又拿了勺子,舀起一勺水,勺子抵开男人的嘴唇,慢慢倾斜,可水还是顺着兄长的唇流出来。
男孩急了,一把丢开手里的碗,抬手摇着兄长:“哥,哥!你醒醒,你醒醒!”
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门口正要撩帘子的翠枝手不由顿住。
她怯怯看向陆盛楠,里面那位,就是个魔王!她现在不用看到他就已经怂了。
陆盛楠干脆自己撩开帘子进了屋,“怎么了?!”
她质疑的声音隐隐含着怒意,冷冷地让屋里的两个丫头心下一紧。
还没等丫头们认错,男孩已经冲过来,一把拉起她快步向床榻去。
陆盛楠被他拉得一个趔趄。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她也着急。
这刚进门别真就出事了吧,那老和尚别真是个骗子吧!
“陆姐姐,我哥喂不进水,他是不是真的不行了?!”男孩眼里蓄着泪。
陆盛楠心里一酸。
这个傲娇又臭屁的男孩,从她见到他,他就一直像个骄傲的公鸡,昂着倔强的头,就算求人帮忙,也不见他低头。
现在喊她“姐姐”,这是真的怕了,服软了。
“哭什么,我试试,翠枝拿药来。”
陆盛楠抬手拿帕子抹了男孩脸上的泪,伸手接了翠枝递过来的药碗。
她的方法跟男孩刚才用过的一模一样。
男孩越看心下越凉。
“怎么办,怎么办?!”他带着哭腔,胡乱擦着脸上不断涌出的泪。
“拿个筷子,把他嘴撬开,把药灌进去!”陆盛楠高声吩咐。
丫头赶忙去拿了筷子,陆盛楠起身,换了小丫头来。
可两个丫头轮番上阵,最后翠枝都上了,也还是没能撬开男人的嘴。
三人无助地看向陆盛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