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看上去已经年过花甲,有些老眼昏花,听了那女人的陈诉,县令脸上涌出怒色,惊堂木一拍,颤巍巍地指着那侯家的管事道:
“罪大恶极!堂下刁民,你竟敢……”
“咳、咳!”
一道咳嗽声响起,宛若一盆凉水,将县令的怒火浇熄。
徐良顺着出声的方向望去,却见一道熟悉的、肥胖的身影朝高台之上的县令递了个眼神。
那县令发了一会儿的呆,他眯着眼睛朝那个肥胖的身影望了一眼,认出了那身影的身份后,佝偻的身子猛地一颤,随后将手指指着那女人道:
“大胆刘氏!你丈夫,蝇营狗苟,在侯家行窃,还,还不交税!你,你竟还胆敢击鼓鸣冤,罚,罚你八百文,
“来人,将他押下去,杖罚,杖罚十杖!”
那被称为刘氏的女人被拖下了大堂。
尖厉的哭喊声穿透了县衙上空,震落了些淤积的灰泥。
徐良沉默地朝对面的人群望了一眼,那体型肥厚的杨通判在几个趾高气昂地下属开路下,走到了县令跟前,和老眼昏花的县令打了个招呼。
县令那张老脸朝杨通判露出了菊花般谄媚的微笑,被杨通判拍了拍肩膀,便一副格外受用的模样。
一边和县令训话,杨通判一边朝着徐良的方向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
他的嘴角勾起,仿佛像朝徐良挑衅,又像在示威。
徐良皱了皱眉,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老大,我们要例巡了。”
转过头,却见赵牛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
徐良恍然,府衙的衙役有时也担负着巡街的工作,和县衙的衙役不太一样,主要是巡视一些城内的仓库物资等。
朝杨通判和县令的方向望了最后一眼,恰好碰到杨通判的目光与这边撞了个正着。
随后杨通判仿佛刚刚才发现般,朝徐良这边拱了拱手,朝徐良露出了一个似善意、似揶揄的微笑。
没有回应,徐良转过身,背对着县衙离开了。
杨通判也不恼,只是望着徐良看上去有些萧索的背影,摇头失笑:
“这便是权,吃亏多了、碰壁久了,你便明白,何谓权了。”
没过多久。
徐良带着几名下属上了街。
洛阳城的仓库位置都相对比较偏远,稍微走远一些,便要出了城。
路过运河码头时,徐良停住了脚步,朝码头望了一眼。
一群灾民围在码头,就站在之前施粥的位置,眼神麻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曾在此处施粥,但三百斤米熬成的粥,对这里的灾民仿佛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灾民边上,站着一群力工。
这些力工骨瘦如柴,走两步仿佛便要晕过去,但每当有船只行来时,他们都会一个个仿佛焕发了青春,朝着船上展示身上的肌肉。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灾民望着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羡慕。
徐良咬了咬牙,从运河码头离开。
即将走到巡街任务的一座仓库时,他的目光又是一顿。
他看到仓库边上,一座酒楼正在往外倾倒着吃剩的食物。
酒楼边上,一个巨大的泔水桶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恶臭,点点黑绿色的斑在食物上漂浮着,显然里面的食物都已经变质发霉。
食物倾倒光后,一群衣衫褴禄便朝着泔水桶围了上去,朝泔水桶中的食物哄抢起来。
望着身前这一幕,徐良浑身僵硬,连呼吸都感觉有些迟滞。
“不该是这样……”
“老大,你说什么?”
一旁的赵牛凑了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说……没什么。”
徐良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赵牛,一会你帮我请个假,我有些事要去做。”
“我能帮得上忙吗?只要老大需要老牛去办事,赴汤蹈火,老牛也给你办了!”
赵牛胸膛拍得“嘭嘭”响。
徐良笑了一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你能帮个屁。”
“嘿嘿。”
赵牛挠了挠头,没吭声。
和赵牛道别后,徐良从怀中取出一枚银元宝,去钱庄兑了几两银子,随后出了城。
出城后,循着清晨县衙那被罚了八百文的刘氏所说的位置,徐良走了一里路,果然看到了一座看上去颇为简陋的茅屋。
茅屋上挂了几个葫芦和几根干瘪的玉米,带着些温馨的意味。
徐良摸了摸怀中的几两银子,暗暗叹了一声。
“你的案子我帮不到你,但这几两银子,或许能让你渡过难关,好好活下去。”
从怀中取出了银子,他迈入了那间茅屋的大门。
眼睛适应了茅屋内那昏暗的光线后,他便看到从房梁上垂钓下来,正被风吹得轻微晃动的一样东西。
徐良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窒息。
刘氏的尸体吊在房梁上,不着寸缕,瞪大的双眼直勾勾地与徐良对视,仿佛在向徐良倾诉她的麻木和悲伤。
她的身上添了许多伤口,不仅有县衙那十杖的痕迹,还有被施虐后留下的斑斑血迹。
“差老爷,您,您请让让,老身给,刘家妹子,收尸……”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徐良身后冒了出来。
徐良心中一惊,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年过古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站在门口。
“你是?”
徐良让开身子,有些惊讶地问。
“老身和刘家妹子,和他们一家子是邻居。”
老妇人走进了茅屋,轻轻地将吊在房梁上的刘氏抱住:
“他们一家子,都是好人啊,这两年,粮食收成不好,要不是他们隔三差五,分老身一点吃的,老身或许早就饿死咯……
“唉,现在他们一家子都没了,老身往后没人接济,怕是没多久也要跟他们一起走咯。”
“今天早晨我见她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突然死了?”
徐良突然问道。
“唉,还不是侯家那个管事,那个人不是东西噢!”
老妇人叹了口气,试图将刘氏从绳索中脱出,但显然老妇人的力气不够。
徐良看不过眼,帮着老妇人将刘氏的尸体托了下来。
“谢谢你,差老爷,你是个好人啊!”
老妇人坐在刘氏的尸体边喘了几口气,这才幽幽地说道:
“那个侯家的管事,他看上了刘家妹子,想要将刘家妹子霸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