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湾雅楼,顶层露天餐厅内。
“你迟到了。”
解千然半躺在真皮沙发里,矜贵得控诉姗姗来迟的顾淮。
他拿手腕侧撑着脑袋,惬意晃荡小脚丫,绕在小腿上的银链随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顾淮在解千然对面落座,一身麦芽色西装搭配浅咖条纹领带,衬的他气质温雅,谦逊斯文。
他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将衬衫袖口规整挽上去,温声回:“抱歉,解小少爷。”
“有点菜吗?我记得你喜欢吃这道菜。”
他指了指菜单某处,侍者颔首记下,随后又点了两道对方爱吃的甜品,将菜单递过去。
解千然看着顾淮平举过来的菜单却没接,舒服的窝在沙发里打哈欠,唇角噙着狡黠的笑。
……
直到侍者举着菜本的手都开始发酸,小心翼翼偷瞄了眼仍保持着平举动作的顾淮,不知如何是好。
顾淮有些无奈:“解小少爷。”
解千然似乎满意了,终于直起身子接过菜单,大刀阔斧开始点菜,让手臂发酸的侍者应接不暇。
点完菜他将菜单随手一扔,身躯前倾往顾淮面前凑:“下次不许迟到!”
解千然的长相矜贵又娇气,气质俏皮而狡黠,瞧着白白软软得一团,活泼灵动。
顾淮放下发酸的胳膊,笑着问:“消气了?”
解千然勉强点点头,又不满道:“你不是该叫我千然吗?顾淮哥哥——”
这尾音被解小少爷拉的又甜又长,顾淮被叫的头皮发麻,语气也淡下来:
“解千然。”
解千然被叫了全名也不恼,只无所谓耸耸肩。
看顾淮的假面破功实乃人生一大乐趣。
“说吧,叫我出来做什么?”
似乎是玩够了,解千然恢复正色,一边拾起刀叉小口小口吃着刚上来的甜品,一边问顾淮。
“什么时候和秦重结婚?”
“嗯?”
解千然从糕点里抬头,舔掉唇角的余屑,一双灵动的眼睛那么一转,福至心灵得问:“哦~所以顾大博士刚刚放我鸽子,是——”
他意有所指得笑了笑,觉得这事有趣极了。
他是知道顾淮找他来做什么的,当初秦重利用前沿的生化武器,摧枯拉朽得攻破了反叛军的大本营,打得对面毫无还手之力。
但祸福总相宜,与庞大的利益相伴而来的是更为严重的后遗症。
战争后的经济复苏、和平时代的来临、信息素武器的问世……间接令Alpha、beta、omega的社会地位及其所占有的资源交错变化,其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Alpha和beta。
Alpha本就只占据了二成人口,和占据了七成之数的beta天壤之别,数量少的劣势在战争时代可以通过强大的身体机能和极高的战斗素养弥补,但这优势在和平年代可没那么明显。
雪上加霜的是,由第一分化研究院所研制出的信息素武器,虽击溃了敌军,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击溃了老一派Alpha世家的垄断地位。
这种武器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诱导Alpha和omega丧失理智,变成只知道攻击和发情的怪物,虽说可以使用防护用具进行控制,但依旧如迷药般防不胜防,不知道多少Alpha和omega栽在这上面。
老派Alpha世家人人自危,急于研究出可以彻底抑制这种武器的药物,奈何收效甚微,一时之间医药行业的地位如日中天,顾淮也理所当然成为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身为当代第一医药世家的解家,更是成为了各大Alpha家族争相笼络的存在,这其中首屈一指的便是秦重所在的秦家。
事实上,秦重可以拿到信息素武器击溃敌军,其中少不了顾淮和解家的手笔。
昨日这药剂有了新进展,想来顾淮是约他出来商讨这个。
至于为什么开口就是问他的婚事嘛……
解千然咬掉个樱桃,瞧着对面拿着手机神色愈发凝重的顾淮。
眼前这个beta,似乎对秦大元帅的原配omega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很长一段时间内,解千然都以为顾淮是一个没有欲望的人,他没有Alpha的易感期、也不存在omega的发情期,对任何性别的人都没有透露过半分兴致,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得样子。
费尽心机策划这一切,却又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
仿佛立于云巅的神只,执众生于棋盘之上。
直到——
对面的顾淮摁灭手机屏幕,他眉间染上些愁容,端起茶轻抿了口,问:
“你不是喜欢秦重,这么不上心?”
直到两年前有一次宴会上,他看见顾淮远远望着一个人。
生生将手里握着的环形耳坠捏到变形。
他皱着眉找顾淮算账,那是他最喜欢的坠子,可男人却充耳不闻,反而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千然,你是不是喜欢秦重?”
他愣了愣,顺着顾淮刚刚的视线追过去,看见个气质出尘的omega和彼时出征在即的秦重副帅有说有笑。
“是啊,我喜欢秦将军。”
他听见自己三年前的话和现在的重合,相同的回答,心态却已全然不同。
解千然俏皮得眨了眨眼,将这点惆怅甩出九霄云外,又开始满口胡诌:“可是我也喜欢哥哥呀。”
“……”
顾淮放下茶杯,没说话。
他眉心的愁意尚未完全散去,没什么心思与人玩笑。
解千然目光若有似无往顾淮手机上瞟,好奇是什么让向来不动声色的顾大博士如此犯愁,奈何顾淮没有再打开手机的意思。
他最怕顾淮这样无声注视着他,总觉得这人目光下压着什么很深很沉的东西,瞧得他无所遁形,悻悻回道:“好吧,好吧,我会催家里抓紧时间结婚的。”
顾淮点点头,盖过了这个话题。
解千然接着说道:“言归正传,那个药…”
嗡嗡嗡。
话还没落地,顾淮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顾淮看了眼来电提示,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就接起电话。
那边传来悉悉索索得人声,隐约能听出来语气急促且语速很快,顾淮的表情虽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但唇角却越绷越紧,眼帘也随之垂落。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他现在心情很差。
解千然的话再次被打断,悄悄竖起耳朵偷听顾淮电话。
顾淮看了眼解千然,没和他计较,只说:“今天先这样,后面再联系。”
便匆匆离开。
解小少爷就这么被晾在了原地,春日晚风吹过他的面颊,留下一地萧瑟。
“……”
“喂!顾淮!!你干嘛去!?”
正事还没说呢!很急!
顾淮步履匆忙往外赶,压低声线快速吩咐:
“把那些人甩开,联系医院那边的人做好准备,我马上到。”
说完他顿了顿,又加了句:“把流云也带上。”
-
“诶,你们知道吗?帝国的元帅要结婚了。”
……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
不久前少女们的嬉闹声在厉时安脑海中回荡,天已然全黑了下来,厉时安唇齿间尽是铁锈般的血味,脖颈痛到麻木,行尸走肉似的游荡在人迹稀少得街道上。
曾几何时,他也收到过这样的祝福。
路边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打下抹极深的背影,仿若幽暗的深渊拉扯着他坠入,厉时安从不知晓外面的夜晚如此阴冷可怖,他觉得他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狼狈极了。
……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得走着,突然一愣,顿住了脚步。
眼前的情景过分熟悉,厉时安指尖一颤,眼眶泛起湿意。
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厉家曾经的地界上来。
昔日的繁华庄园,如今已是萧瑟落锁。
古朴的大门上依稀可见旧日繁华缩影,可如今目所能及蛛网密布、积灰沉沉,正中央用深红色油漆写着个大大的“封”字,夜里看去活像干枯血痕。
厉时安抬手小心翼翼得抹掉门上的灰尘,托起那有千钧重的铁锁,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两年前,厉家。
那本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乍暖还寒的时节,窗外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前线传来秦重领军大败反叛军的消息,厉时安正在厉家和父母说笑庆祝。
彼时厉家一派欣欣向荣之势,厉家两位主人夫妇和睦,且在医药行业享有盛名,所生育的Alpha长子随军屡有建树,omega小儿子更是嫁给了如日中天的秦家,除却秦重总外出行军不常归家外,二人也算琴瑟和鸣。
身旁的佣人打趣追捧着厉时安,厉时安腼腆笑笑,面上是满溢的幸福,厉母给小儿子夹了块点心,笑着说:“听闻小秦又打了胜仗,近些天就会回西京,真是年轻有为啊。”
厉时安小口吃着母亲递过来的点心,又听厉母嗔怪得笑说:“你呀…也是,都两年多了,这么高的匹配度怎么还不为小秦添个一男半女的?”
厉时安一口糕点差点噎着:“咳咳咳——”
“诶!?小心点!”
历母连带着一旁的厉父吓了一跳,厉父无奈瞧了眼厉母,带着宠溺的责备,像是说:你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厉时安刚拿了水杯润润嗓,佣人就着急忙慌得跑进来,将屋内的几人都惊了一惊。
“怎么了?瞧你吓成这样。”
那中年男佣面色惨白,刚一入内便跌倒在地,厉时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佣人颤颤巍巍地说:“不…不好了!”
“大少爷!大少爷他——”
啪——
厉母失手将瓷杯碰倒在地,急声:“缚明怎么了!”
“他…他……”
佣人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众人不安间,一道男声插进来:
“岳父,岳母。”
只见秦重披着厚重的军装,风尘仆仆得迈进厉家大门。
“小秦!”厉母站起身走上前,他急于询问大儿子的消息,下一秒又停下脚步。
她看见秦重身后跟着数列全副武装的士兵。
“秦哥…?”厉时安不安得攥紧手掌,茫然瞧着眼前的景象,秦重穿着一身繁重的甲胄军装,陌生而威严,厉时安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大。
“你,你刚回来吗?怎么衣服都不换?”
“……”
秦重的沉默撕碎了他那点微妙的侥幸。
风雨欲来。
“安安,过来。”
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将厉家团团围起,空气中都是紧绷的冷冽之感,秦重站在三尺外,向他伸出手。
Alpha的目光很沉,面上没有半分笑意。
厉时安没动,秦重身上的肃杀之气令他退却。
“小秦,这是怎么回事,缚明怎么了?”
厉母起身走到秦重身边,看了看面色灰败的男佣,又看了看四周肃穆的士兵。
“厉夫人,抱歉。”
秦重这会不叫岳父岳母了,只眉目染上些许悲悯,但这悲伤淡极了,细瞧上去反而像是上位者对失败者的怜悯。
秦重侧了侧首,士兵从门口抬进来一副担架来,上面蒙着白布。
“这是…什么意思?”
厉母面色瞬间惨白,被厉父扶着才不至于跌倒,厉父的面色也很不好看,语气疏冷:“秦大帅,您这是几个意思!?”
他们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只是不肯相信。
厉时安已全然呆住了,上一秒他还在和家人说说笑笑,下一秒却突闻噩耗。
怎么会这样?
“秦哥?”他语气发颤,又喊了一遍秦重。
但这次他不指望秦重回应他,跌撞着去掀担架上的白布,四周的士兵顾忌着他的身份为他让开一条路。
…………
“缚明——!!!”
白布被厉时安掀开,厉母撕心裂肺得吼声穿破云霄,其中所蕴含的悲凄令人闻之动容。
厉时安放缓呼吸,眼眶湿润,唇角尝到丝咸味:“哥…?”
厉缚明此刻已没了人样,面部不知被什么东西炸的血肉横飞,身上也全是大大小小伤口和结痂,不少处甚至已经溃烂发肿,散发出腐烂味。
但厉时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的哥哥,他腰间系着出发前他亲手为他织就的平安符。
……
没有回应。
秦重拿出帝国元首令牌,出口的话如数九寒冰:
“奉帝国元首之命,厉家涉嫌研究不法药物,令前线将士损失惨重;着查封家产,相关人员全部收押待审,违者就地处决!”
“厉先生,厉夫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