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初夏的季节，天还未亮，太极宫再次燃起灯烛。
赵怀瑾下床，来到御书房的内室，这里放着一些藏书，还有重要的奏折。
他在架上的顶层拿下一个盒子。
檀香木的盒子被打开，里面放着一卷明黄布帛，正是一年多前，他在江州亲笔写下的那道圣旨。
回京这么久，即使偶尔会想起姜云烟，他都没有再做过关于她的梦。
没想到白日里的一颗糖，竟然让他又梦到。
梦里是比在江州时梦到的还要真实的感觉。
他带着薄茧的手触摸到她莹润的脸颊时，那细嫩得仿佛丝绸一样的感觉，似乎还在他掌心萦绕。
太真实了。
真实得像是真的发生过，以至于在他刚醒来的那一刻，都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到底是对未来的预测，还是别的什么？
他突然又想到了两年前，大昭寺方丈的批挂。
……
从江州到明州县，停顿三日后，再乘船北上。
晃晃悠悠到达京城时，已经是四月底。
原本从明州县到京城走水路也不过十来天，途中路过一些城镇，方流莹便拉着姜云烟下船逛。
幸好他们这次来京城不是特别要办什么事，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逛，从江州城出发，到达京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船在码头靠岸，仆从们开始往甲板上搬东西。
姜云烟刚从厢房出来，方流莹就塞给她旁边的忍冬一顶帷帽。
“给你家姑娘戴上。”
忍冬接过手：“多谢二小姐，是奴婢疏忽了，忘了给姑娘准备。”
方流莹知道自己表妹长得有多好看，自从及笄后，明里暗里来方家打探的，想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来了这繁华的京城，有权有势的人比江州那可是多了去了。
在江州她们横着走没关系，有家里兜底着。
来了京城就不一样了。
何况谢芸还特地交代了他们在京城不要惹麻烦，更不能给将军府惹麻烦，一定要低调。
姜云烟戴上帷帽，看岸上不远处有几辆马车，车上都挂着“谢?”字的牌子，便知道那是来接他们的谢将军府的人。
码头上人头攒动，谢家派来的护卫，却从他们船停靠的地方到马车那里，隔出一条路来。
方哲瑞和薛彦松就跟在她们身后，一起上了岸。
薛彦松自从在应天书院念书后，功课上表现得很不错，山长曾跟方顺鳞说过，他的学识不在方哲瑞之下。
假以时日，定会有一番作为。
对于薛彦松，方顺鳞很是欣赏，虽说不是亲外甥，却比他那几个亲外甥强得太多！
因此，他对薛彦松一直细心关照着。
这次来京城，便也让他跟着方哲瑞，一起见见那些大儒，听听京城这边的讲学，以筹备明年的春闱。
两个姑娘在前头好奇地张望岸上的风景。
薛彦松边听方哲瑞介绍着将军府的一些事情，一边时不时看着前面几步远的窈窕身影。
他跟姜云烟甚少碰面，但每次总能不知不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一会儿。
他到江州不久时，在春寿堂第一次见到她，就知道她长得好看。
后来这一年多来，她渐渐长开，且眉目上多了些明媚，没有了一开始看到那样带着一些病气和愁苦。
他心里摇头，这样仙子一样的人，不是他可以去肖想的。
老夫人和方顺鳞一定会给她找高门大户的人家。
而他只是一个穷书生，还是罪臣之子，能有今日这样来到京城的机会，还是方家资助他的。
他不应该还去想这些。
于是收回目光，认真和方哲瑞谈话。
将军府的管家谢明看到几位穿着像是主子的人上了岸，便知道是表姑娘表少爷们。
谢明赶紧迎上去恭敬地行了礼：“姑娘少爷们安，老奴奉将军和夫人的命，来接几位回府。”
方哲瑞一年多前游学时有在谢府住过几日，自然认得谢明。
他上前一步，问了下现在府中的情况，便让谢明安排着带他们回去。
马车上，方流莹再次跟姜云烟说了下谢府里的事。
“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健在，只是现在不管事，老两口一个天天去溜鸟斗鸡，一个侍弄花草和礼佛……”
“舅舅现在北境未归，家里都是舅母在操持，两位表哥一个在巡防营，一个在吏部任职。”
谢家曾祖当年跟着太祖亲征，曾为太祖皇帝挡过一箭，赐了丹书铁券，一时风头无两。
谢家子孙个个都是将才，现在的谢老太爷，也就是方流莹的外祖父谢勋，当初兄弟五人都是当将军的好苗子。
可惜战场上刀剑无眼，其他兄弟都战死，只有谢老太爷一人活了下来。
从那之后，谢老太爷便上奏请辞，直到二十年前方流莹的舅舅谢驰，被命驻守北境。
当所有人都以为谢家会再现当年荣光的时候，谢家新新一辈的两个儿子，却一个在巡防营，一个在吏部。
且新帝登基后，也未曾给他们挪位置。
这就让京中的权贵人家们都保留了一些看法。
看来谢家在谢驰之后，怕是兵权要断代了。
这些姜云烟在前世入宫后，也曾听过一二。
谢家在当年老太爷兄弟五人一起上的那场战役中，死伤过于惨重。
但班师回朝后，先帝只赐了金银珠宝，并追封谢家老大，也就是老太爷的大哥为龙虎将军。
其他人只一道圣旨便一笔带过。
当时这事透着股奇怪，却无人敢直言，担心触怒龙颜。
毕竟皇帝的态度，就决定了很多事情。
那之后一直到现在，谢家都很低调，少和京中权贵来往，也很少开府设宴，大有关起门过自己小日子的心思。
像今日这般，出动这么多人来码头接人，就是很少有的。
马车经过闹市，方流莹掀了一角车帘，招呼姜云烟凑过去看。
“这是京城最有名的望仙楼，七层高呢，小时候我跟娘来过一次，想上楼看星星，后来没看成……”
姜云烟看出去，她们坐在马车里，只能看到三层高的楼。
即便这样，也看到望仙楼门前车水马龙，很是繁华。
她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那莹姐姐这次可以去呢。”
方流莹遗憾地摇头：“这望仙楼顶层已经多年不让人上去了，也不知为何。”
姜云烟有些愕然，前世……
她是去过一次的，在中秋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