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铁牛踩着三轮车拐过梧桐街转角时,迎面而来的喧闹声惊得他差点捏碎车闸。晨雾还未散尽的街道上,宝芝堂药房门前蜿蜒着两条长龙,裹着棉袄的大爷大妈们跺脚搓手,蒸包子摊的热气混着此起彼伏的哈欠,在初冬的寒风里织成白茫茫的网。
\"让让!借过!\"李铁牛推着三轮车艰难穿行,车轮碾过昨夜结霜的青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忽然车把被人拽住,扭头正对上方敏涨红的脸,小姑娘扎着蓝布头巾,鼻尖挂着晶莹的汗珠。
\"铁牛哥你可算来了!\"方敏跺着脚指向药房,\"后门都被堵死了,赵叔他们正在卸货,三麻袋药膏刚抬进去就让人抢空......\"
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骚动。穿貂皮大衣的胖妇人挥舞着钞票往柜台挤,金镯子撞在玻璃柜台上叮当作响:\"给我留二十贴!我加钱!\"她身后拄拐的老汉急得直敲地板:\"姑娘行行好,我孙子打球摔了腿......\"
李铁牛眯眼望向药房二楼,透过雕花木窗看见叶子汐正在拨算盘。晨光为她绾起的发髻镀了层金边,白玉似的指尖在朱漆算珠间翻飞,像极了戏台上抚琴的旦角。只是那蹙起的眉尖泄露了心事——柜台后的伙计已经忙得舌头打结,装药的牛皮纸袋在传递中撕开豁口,褐色药膏的清香混着檀香在空气里流淌。
\"都别挤!\"李铁牛突然跃上三轮车斗,铜锣般的嗓门震得梧桐枝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张泛黄的虎皮,\"瞧见没?昨儿进山采药碰上的吊睛白额大虫,让小柒给撕了!\"说着朝街尾吹了声口哨。
银白色巨狼应声从巷口蹿出,惊得人群哗啦散开个圆圈。小柒叼着半人高的竹篓轻巧跃上台阶,篓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牛皮纸包,每个都印着朱砂画的太极图案。
\"排队领号牌,巳时开售。\"李铁牛掏出沓木牌抛向空中,小柒腾身而起精准叼住,狼尾扫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列成队。穿绸缎褂子的刘金贵刚要插队,忽觉后颈发凉——巨狼的鼻息正喷在他镶金边的衣领上。
叶子汐推开雕花木窗时,正看见这幕。晨风卷起她月白色旗袍的滚边,露出腕间缠着的红丝线,那是开炉制药时烫伤的印记。柜台后,新来的伙计手忙脚乱记录着预售单,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朵朵梅花。
\"叶掌柜!\"穿中山装的男人挤到窗前,胸章上\"济世医院\"四个鎏金字晃得人眼花,\"我们院长说每贴加五块,先订两千贴如何?\"
叶子汐垂眸拨动算盘,珠玉相击声清脆:\"李老板,上月初八您说江湖郎中的膏药上不得台面。\"她指尖轻点账本,某页还粘着被退回的试用装。
药房后院里,蒸煮药材的大铁锅咕嘟作响。李铁牛揭开藤编锅盖,氤氲蒸汽中露出三十六个小陶罐,每个都封着浸过药汁的黄表纸。他抄起铁勺敲了敲锅沿,正在啃鸡腿的小柒立刻竖起耳朵。
\"去,把西厢房的紫草搬来。\"李铁牛往狼嘴里塞了块麦芽糖,\"轻着点,那玩意儿金贵。\"
银狼窜出去的瞬间,前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李铁牛抄起捣药杵冲进大堂,只见白小米正举着相机追拍满地打滚的泼皮——那人脸上糊着褐色药膏,却故意把鼻涕眼泪往镜头前蹭。
\"没天理啊!这膏药把我脸都灼烂了!\"泼皮扯着嗓子干嚎,手指缝隙间却露出完好的皮肤。
叶子汐款步下楼,绣花鞋尖在泼皮跟前三寸停住:\"这位大哥,您抹的是跌打膏,怎会往脸上贴?\"她弯腰拾起染血的帕子,\"再说......\"素手轻抖,帕子展开竟是个装朱砂的布袋,\"您袖口沾的雄黄粉,可解不了蜂毒。\"
泼皮脸色骤变,爬起来就要跑,后领却被铁钳似的手揪住。李铁牛拎鸡崽般把人提到门口,小柒适时亮出獠牙,街对面茶楼里看热闹的刘金贵手一抖,茶盏摔得粉碎。
日头西斜时,最后一贴药膏装在描金漆盒里。叶子汐将盒子递给穿长衫的老者:\"潘书记,这贴用的是二十年份的野山参须。\"
\"还是叶丫头周到。\"潘国忠捋着白须,目光扫过柜台后成摞的预售单,\"听说省卫生厅的老陆都要派人来考察?\"
李铁牛蹲在门槛上数钞票,闻言抬头咧嘴笑:\"那敢情好,正愁没地儿显摆我家小柒刨的百年黄精呢!\"脚边银狼突然竖起耳朵,窜出去叼住个翻墙的黑影——竟是白天闹事的泼皮,怀里还揣着裁纸刀。
庆功宴选在青阳饭庄天字号包厢。水晶吊灯将雕花屏风映得流光溢彩,大厨亲自端来荷叶蒸鲥鱼:\"李老弟这药膏神了!昨儿厨子切到手,今早就结痂了。\"
白小米凑到李铁牛跟前,相机快门按得咔咔响:\"木头脑袋,给我讲讲怎么想出虎皮验药的法子?\"她发间别的山茶花随动作轻颤,蹭得李铁牛耳根发痒。
叶子汐抿了口桂花酿,颊边飞起薄红:\"他哪里是验药,分明是显摆。\"话未说完,楼下传来琵琶声。穿烟紫色旗袍的歌女正在唱《霓裳羽衣》,腕间金铃与弦音相和。
\"不如......\"白小米突然拽住两人衣袖,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咱们去百乐门跳舞?\"她指尖沾着酒水在桌面画圈,\"听说新来了个法兰西乐队......\"
叶子汐刚要摇头,李铁牛已经拍案而起:\"走着!\"他冲小柒晃了晃手,\"看家去,敢偷吃药材扣三天肉干。\"
白狼委屈地呜咽着,爪子扒拉下李铁牛的裤脚,突然从项圈里抖出个油纸包——正是白天闹事泼皮身上掉下的砒霜。叶子汐瞳孔微缩,指尖在桌下掐算:看来某些人,终于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