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不激烈的、明暗对比下的阴影,在昏暗视线里,引起他的多想,他的思维在入睡前变得散漫而没有逻辑。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缝隙后应该有一双眼睛,这样,那片阴影才能组成月光下那样的轮廓。
他背后一凉,来不及确认这荒诞的猜想,就被拉入扭曲的梦境。
……
他手里有一截短短的白色蜡烛。
古堡中长廊幽暗,看不清的地方好似隐匿着无数魑魅魍魉,要将路过的人吞噬殆尽。
他已经没有那么怕黑了,何况钟声已经响起,第一轮捉迷藏顺利结束,恶灵暂时不会出现。
他应该迫不及待回到壁炉旁,和他的队友们分享各自的线索。
但是,眼下的情形是,他握着蜡烛,沉默地回望,走廊的阴影里有一个影子,背对着他,虽然怂,但是很犟,坚持反抗和鬼玩捉迷藏,就是不肯下去。
他意识到他们已经僵持了太久。他以为他不会再管那个人,毕竟,没有及时回到壁炉旁抽签的后果,又不用他承担。
但是,模糊的梦里,他看见自己无奈地叹口气,然后,点燃了手中的蜡烛。
火舌燃烧的嘶嘶声让那个人猛地回头,怔了一下。
他说:“还记得吗?捉迷藏开始之前,她提到的两个忠告。”
“鬼无法敲钟,你不会因为鬼敲钟而被骗出藏身之地。”
“而蜡烛……”他将那截短短的蜡烛往前递了递,“蜡烛的光,会护佑你我卑微无助的灵魂。鬼也无法熄灭蜡烛。”
这两条忠告是他们能活着和恶灵玩捉迷藏的重要保障——起码蜡烛,每个人都只有短短的一截。
见对方完全呆住,望着他手心闪烁的微弱的烛光,他轻轻一笑。
“好了,”他伸出手,意外地耐心,“这样可以让你安心一点,和我一起走下楼梯了吗?”
几秒后,他终于如愿以偿,抓住了那个人的手。
季漻川始终无法看清对方的脸,于是他低头,试图强调和记忆双手相握时的触感。
然后他很快注意到,那个人虽然愿意相信了他一点点,但是指尖还是不自觉地蜷起,微微发抖——
不止是怕鬼,也是怕这群莫名其妙聚集起来、和恶鬼玩游戏的凶案嫌疑人。
他没有再出声给对方更多的压力,他一只手中是微弱的烛光,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抓着那个人。
没有意外,他们安全而顺利地通过幽深的长廊。
在楼梯转角,正厅的壁炉火光已经隐隐照亮周围的环境,还能模糊地听到其他人的交谈声。
确认真的安全以后,那只手就咻一下缩回去了。
看来烛光也不能安慰他太久,他还是对季漻川投来隐隐警惕的眼神,先一步往前。
季漻川靠着楼梯扶手,觉得好笑:“为什么你这么怕我啊?”
捉迷藏才刚开始呢,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刚才躲在同一个房间,除此之外,他不认为自己表现出了什么突兀的嫌疑。
出乎他的意料,对方迟疑了一会,声音意外的真诚柔软:“对不起。”
“我……我也不知道。”
“但是,一看到你,”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小声说,“我就觉得这里很难过。”
……
“死者是‘学长’,嫌疑人有七个……已经确认凶手就在其中。”
他按了按太阳穴,发现在枫叶卡片上写字非常的顺畅,索性把所想全都一一列出来。
“我参加了壁炉仪式这个游戏。”
回忆着几次梦境的内容,他自言自语:“我在侦探那里,确认某个人已经死了以后,非常焦急地准备前往侦探告诉我的地址。”
“……这就出现了一个疑点。”
“零先生,最开始,你就告诉过我,我是一个残忍的凶手。”
为什么作为凶手,他却不能自己确认被害人真的已经死亡?
并且,作为凶手,他的态度似乎非常矛盾,他是迫害者,可他不愿意接受对方被迫害的现实。
季漻川在枫叶卡片上写下疑点的关键字,又继续梳理了下去。
“前往某个目的地的路上,我遇到了暴雨,被困在深山老林中。”
“为了避雨,和等待救援,我进入了一个古堡。”
他简单地画出梦境中古堡的模样,“里面有几个奇怪的人,在他们的邀请下,我参与了那个壁炉仪式,愿意和他们配合,找到真凶。”
这是第二个疑点。
他前往目的地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侦探所说的“那里也许是你还能再见到他的最后一个地方”——尽管依据目前他的了解,他尚不清楚这个地方会怎样帮助他见到死去的人。
但他又为什么会停下赶路,转而加入古堡的壁炉仪式呢?尤其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凶手,而在场的,似乎都是和被害人有密切关系的人。
季漻川皱起眉。
“接下来,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向我们介绍了壁炉仪式的规则,并且给我们分发了蜡烛,祝我们活下去。”
“在她讲完故事并提出问题后,第一轮捉迷藏就开始了。”
“我顺利躲过黑暗中的恶灵,并且找到了一些线索。”
第三个疑点出现了。
他熟悉自己的行事作风,梦境中,捉迷藏期间,除了努力躲避恶灵的搜捕,他还在一无所知地寻找线索。
而他明明就知道自己是凶手。
对此,他很快想到一个解释:“我失忆了。我的记忆并不完整。我只记得你对我说过,我是凶手,可我具体做了什么,我自己也没有印象。”
这个理由似乎也可以解释前面两个疑点。
因为失忆,他无法确认被害人的状态。因为失忆,他自己也好奇凶案的真相。
季漻川的眉头舒展开:“零先生,这的确是你们惯用的伎俩。”
电子音没有回应。
大多时候季漻川的梦都是混乱的,只有纠缠的画面,鲜有符合时间顺序的连续事件或对话。
但昨晚的梦非常特殊,他梦到了一个完整的场景,连双手相握的细节都如此清晰。
他陷入回忆:“七个嫌疑人……里面有一个是我。”
“有一个,是最开始向我们介绍规则的女孩。”
她穿着白裙子。
她的头发很长。
她个子不高,她的脸模糊不清,她在壁炉闪烁的火光前合掌祈祷,她……她是a。
已经出现故事和日记的a。
“还有一个人……”他自言自语,“w?不对,w的日记表明,她是个女孩,她还有一个丈夫。”
他暂时没有有关梦中那个青年身份的线索,但他又猛地想到另一件事,抓起卡片的手指一顿。
他轻声说:“零先生,你觉得,什么身份,会最害怕凶手呢?”
他吐出一个荒诞又大胆的猜想——
“被害人。”
“最后一个疑点……”
他没有再在枫叶卡片上写下关键字,而是偏头,望向血红夕阳下,长街的车水马龙。
他说:“这一切,和我眼前的一切,又是什么关系呢?”
又起风了,屋檐下,一张张被折起来的卡片交错相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玻璃门后的客人手里抱着好几个精致的盒子,应该才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采购,客人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您是在等人吗?您需要进来吗?”
客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家店的首饰实在太精美了,很容易诱导人冲动消费,您瞧,我都要拿不下了……”
他们简单友好地寒暄几句,客人请他帮忙拉开玻璃门,他伸出手。
这时情人终于从店里出来,先一步推开玻璃门,挡在他和那位客人中间。
“亲爱的,”一碰到他的手,情人的脸就会红红的,“希望没有让你等太久。”
他揽着情人的肩退后,因为挡着别人的去路显得不太礼貌。
那位客人倒是没有介意,好脾气地笑笑,情人好像不喜欢他和路人有太多接触,抓着他的手来到另一边。
但是他的面容还是红红的,非常年轻,非常无害,双眼带着期待:“你有发现我有哪里不一样了吗?”
他当然注意到了,情人的左耳戴着一枚枫叶红耳钉。
“我重新定做的,”情人说,“一样的款式,但是不同的材质……这样,我们就又戴上情侣耳钉啦。”
情人的笑容甜蜜而又愉快,可不幸的是,只过了几分钟,新打的耳洞就开始出现明显的发炎和过敏,情人被耳垂的痛弄得皱起小脸。
他叹气:“快摘了吧。”
情人起初还在逞强,后来实在疼得没办法了,又回到店里,请店员帮忙摘下那枚漂亮的枫叶红耳钉。
这次他跟着到了店里等,炫目的灯光下,橱窗中的饰品显得件件璀璨夺目。
欣赏那些漂亮的艺术品途中,他撞到一个人,一抬眼,发现是他的邻居。
女孩手中拎着一个袋子,跟他打招呼:“好巧呀。”
礼貌地寒暄几句后,他们彼此道别,女孩去前台结账,他的情人就坐在旁边,还是皱着一张小脸。
店员非常怕担责任,低声劝道:“要不,我带您去医院吧,您的过敏好像意外的严重,伤口可能要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