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暄暄是个敏锐的警察,她有自己的职业直觉。
她说:“景止,藏在心里的恶意,就算不直接说起来,也会被眼神、动作、凝视的姿态,一点点暴露。”
季漻川真的没听懂,非常懵逼,不知道徐暄暄在打什么哑谜。
徐暄暄盯了他一会,非常破防:“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季漻川没有。季漻川又不是警察,季漻川也不喜欢看侦探小说。
在进入游戏之前,他生活里最复杂的就是对着电脑工作。
他只有朴素务实的老实人思维:“暄暄,我想驱鬼。”
而准确地来说,怨鬼的力量全都源自沈朝之。
徐暄暄说:“算了。你等着,我再去查,这些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她转身就走,季漻川赶紧喊住她:“暄暄!”
徐暄暄回头,见季漻川殷殷的目光,很警惕:“你还要跟我说多喝热水?”
季漻川说:“不是的。”
他拿出自己包好的郁金香,笑眯眯的:“送给你。”
徐暄暄说:“啊?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为什么要送我花?”
季漻川说:“不是节日。是我看到外头院子里花开得很好。”
徐暄暄看着他,愣了半晌,表情古怪犹疑。
她讷讷地说:“哦……那谢谢你。”
徐暄暄离开时,遇到廊下的沈朝之。
他揽着琵琶,像在琢磨曲调该如何婉转承合,身后是漫漫的晚春景。
是好瞧的。沈朝之不管在哪,都像一幅精心描摹、浓墨重彩的画。
但画中人忽然抬眼,与徐暄暄猝然对视的瞬间。
她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觉得森森寒意。
……恶意,是可以像毒、像刀一样的。
徐暄暄把花放到身后,“沈老板,我先走了。”
沈朝之说:“你偷了我的花。”
徐暄暄憋着气,想说不是她偷的,又直觉这样会给季漻川添麻烦,就咽下气,道歉,想把花放下。
季漻川发现徐暄暄还没走,从二楼探头:“暄暄,还有什么事吗?”
看着徐暄暄的背影,季漻川难过了:“我包得不好看吗?我以为她会喜欢的。”
他是在自言自语,视线从被留下的郁金香,扫过慢悠悠拨弄琵琶弦的沈朝之。
沈朝之说:“太太,不关我的事。”
季漻川就有点气:“沈朝之,果然是你。”
沈朝之也不悦:“太太惯会污蔑我。凡事只要有一点错漏,就觉得是我在使坏。”
季漻川每次都说不过他,接话茬会被沈朝之不轻不重地回嘴,不接话茬又显得气势矮了一截,还要听沈朝之在底下一声又一声的“太太、太太”这么喊着,非常无力。
而且沈朝之总是很耐心:“太太?”
季漻川惹不起也躲不起,再度探头:“干什么!”
就见廊下,沈朝之搭着琵琶,影子落在朱红廊柱和斑驳花影里。
见太太终于低头,他在漫好晚春光里莞尔一笑,指一指立在身旁的琵琶。
他问:“太太想听什么曲子?”
他神情惬意,玉白修长的指又虚虚扫过琵琶弦,百无聊赖地拨来拨去,好似在撩动湖面的一圈圈涟漪,尽显风情。
季漻川说:“《游击队歌》。”
季漻川说:“别说你不会,我听说这首歌是琵琶五级曲目。”
涟漪碎了。
沈朝之放下琵琶,说:“太太会记仇,真是小气。”
……
沈朝之又在看书。
季漻川瞅一眼,今天翻的是刑法。
他看着沈朝之专注的侧脸,心情复杂。
沈朝之喝了口茶,表情一变,把变味的茶水又吐出来。
季漻川就知道了给沈朝之下毒也不太有用。亏他还费劲从吴小米那借来所谓无色无味的高级毒药。
沈朝之放下茶水,继续看书,神情很安然。
季漻川倚着红木柜叹气,觉得现代科技产业有些无用,起码管控不了沈朝之这种老鬼。
如果非得遵从沈朝之这类邪祟的玄学观……
季漻川的视线,又落在手中那本册子上。
那本详细描绘他们死法的册子。
沈朝之喜欢看书。
他们死得越多,这本书就越厚,沈朝之时常拿出来翻阅,津津有味。
阅读他们的惨死,好像是恶煞的小趣味。
而同时,他似乎也会从这个趣味里,汲取到某些让他……让他精神焕发的力量?
季漻川觉得非常不对劲。
但他没有证据,他只能凭借心中模糊的预感,把这本书藏了起来。
沈朝之没注意到。他书架上实在有太多的书册,这本有趣,那本奇妙,他总可以沉浸在不同的趣味里难以自拔。
但是他有时候,还是会想到那本记录惨死的书,会去找。
季漻川就好紧张,屏住呼吸,看他手抬起来,放下去,稍带思忖,脚步轻移。
最后懒得找了,指尖倏然一转,抓起另一本书。
季漻川就松口气。
季漻川发现沈朝之会忽然闷笑,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不仔细看,只以为是春光落下的影。
他觉得不妙:“你笑什么啊。”
沈朝之低头翻书,说:“读到几个故事,觉得很有趣。”
季漻川不信,很怀疑。
结果晚上,要睡着前,季漻川猛地福至心灵,一伸手,抓到沈朝之枕边一本书。
“啪嗒——”他开了灯。
沈朝之一脸无辜,由着季漻川难以置信地翻开那本记录死状的书。
季漻川劝自己冷静,见沈朝之又觉得来气:“你都知道,还耍我玩。”
他觉得沈朝之真的很坏。
沈朝之在太太控诉指责的目光里,渐渐有些心虚:“太太,我不是故意的。”
又说:“我知道太太不喜欢我看书,但我又实在想看,所以只好趁太太睡觉翻一翻,不过找些乐子。”
说着说着,沈朝之还理直气壮起来:“太太只顾着指责我,怎么不反思自己呢?”
季漻川呆住了:“沈朝之,你又在说什么?”
“如果太太一直陪着我,纠缠我,打扰我,”沈朝之颔首,“我又怎么会寻出空闲,用翻书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呢?”
季漻川喃喃:“沈朝之,你真的一点不要脸。”
沈朝之说:“我一贯为太太考虑,倒是为太太想到一个好主意。”
他忽然扣住季漻川的脚踝,不由分说系上一个古拙的金铃铛。
这铃铛也不是什么好物件,就是怪吵,一步一叮当,果然扰人清静。
被扰清静的沈朝之也确实看不进书了,嘴里埋怨:“太太好心机,吵得我心神不宁。”
季漻川手被扣着,都缩不了肩,只能偏过头,咬着牙,偶尔泄露两句,夹带哭腔:“沈朝之,你不要脸。”
沈朝之说听不清太太在说什么,只怪那铃铛声可恶可恨,实在太吵。
撞一下,响一次,清脆悦耳,叮叮当当。
……
吴小米给季漻川打电话;“景止!你最近有没有好好死?”
季漻川惭愧地说没有。他真的怕疼。
吴小米长吁短叹,拿季漻川一点办法没有,觉得头疼。
但又很骄傲:“景止,我昨天去抢银行,还劫持了人质,被当场击毙了。嘿嘿。那个不太疼。”
季漻川觉得吴小米真的有点精神问题。
他又想到那些报道:“小米,我想问你点事。”
鹿鸣市的几十篇报道是吴小米父亲职业生涯的巅峰,在最后一篇结束以后,吴小米的父亲立即就开始对王老板项目的调查。
这份调查意外地持续了几年,他曾经在头版上的惊天热度也因此逐渐降低,外人看来,宛如刻意的自我淡化。
如他曾写过的,“再深入下去,只怕笔者也会遭遇不幸。”
而不幸,也确实降临。
吴小米父亲的死,也曾引起过轰动。
毕竟当年鹿鸣市的三公子惨案实在骇人听闻,唯一深入挖掘的记者还在不久后意外惨死,据说塌方后死状惨烈,尸骨不全。
有好事者曾经追查过记者的死,王老板的项目确实存在安全隐患,而吴小米父亲也确确实实死于意外。
曾经有记者到访过吴小米家,那个时候稚嫩的少年懵懂地望着镜头,他没有哭,但是神情非常茫然和空落落。
记者询问他父亲近期,或者说,和他的最后一通电话,俩人聊了什么?
年幼的吴小米说,父亲发现黑暗里有个被撬开的盒子,并且警告他,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追查关于黑盒子的任何事情。
而季漻川的问题是:“吴小米,你当初来参加这个游戏,真的只是因为,你觉得帖子描述的游戏内容,很有趣吗?”
电话那头,只剩下男人沉闷的呼吸声。
没有回答,季漻川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失去了很多关键的记忆。”
“所有人里,只有你和我最亲近。所以很多信息,我也只想到询问你。”
“但是你,好像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那天,去玩游戏的时候,”季漻川回忆着刁薇的话,“你好像,是第一个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