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是,他们一直没找到吴小米的行踪。
但好消息是,小册子上的死法还在增长,迟缓的、稳定的。
季漻川瞪着那些无比抽象、无比需要想象力的新死法,还是不能理解吴小米的脑回路。
如果是吴小米,带着仇恨把沈朝之弄出画来折磨他们,又为什么要继续死下去?
如果不是吴小米,在这个关键节点,他又为什么要躲起来?
徐暄暄简直要住在监控室了,连续好几天的加班加点,让她头发毛躁,眼神呆滞。
她揉着眼睛,反复确认:“景止,这就是吴小米最后出现的画面了。”
他回了家,提着一个大袋子,似乎装着什么工具,应该是用来完成死法的。
然后画面快进,他再也没出来过,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季漻川盯了半晌,说:“暄暄,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
徐暄暄艰难地说:“虽然,你们五个人死来死去的,但是,我还是、还是觉得,没有。”
季漻川说:“但愿吧。”
徐暄暄瞅了他一会。
她从包里摸出张车票,“景止,要不,你还是跑吧。”
徐暄暄说:“离随平市远点,离鹿鸣市也远点,跑到他们找不到你的地方去。”
季漻川说:“暄暄,这是和恶魔签订的契约,我们躲不掉的。”
徐暄暄不信:“现在是新社会了,而且外面能人异士也很多,就算是什么离奇的外来力量,肯定也有对策可以应付。我们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季漻川思路被打开了,他觉得徐暄暄说得非常有道理。
但是他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世界他的任务又不是活下去,而是保护好徐暄暄。
他就没有接话,但是徐暄暄很坚定地,把车票塞进他手心,“景止,你跑吧,真的,求你了。”
季漻川说:“谢谢你暄暄,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结果当天下午,徐暄暄就在派出所外不到一百米被袭击。
天台上一整排花盆都被扔了下去,徐暄暄当场脑震荡,被目睹一切的惊恐的煎饼摊老板火速送去医院。
季漻川一听说了这个消息,当即就去出事现场查看,绕过警方包围的警戒线,他看见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天台。
他不是专业的侦察人员,他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痕迹线索,但是他在墙角找到一行铅笔写的字,内容是:我知道你们做过什么。
从天台上看过去,他们租住的那栋楼一览无余,一间间屋子像蜂巢里整整齐齐的码开的格子,楼道里时亮时暗的灯在窗上打出清晰人影。
“我知道你们做过什么”。
那个人就这么站在天台,凝视着旧楼,一遍遍写下这句话。
经过抢救,徐暄暄很快清醒过来,季漻川赶去照顾她,她还反过来安慰季漻川,让他放心。
“这件事可能是吴小米做的,”她说,“这样的话,就说明吴小米躲得不远,景止,我们肯定能抓到他。”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就更好了。”
徐暄暄思路清晰:“那个人对我下手,显然是因为我的调查接近了他的底线,他有了危机感,才需要除掉我。”
徐暄暄坚持出院,因为时间紧迫,想引蛇出洞。
季漻川送她回派出所的宿舍,天已经黑了,煎饼摊老板早早收拾回家。
路过他们租住的旧楼时,只亮着两盏灯,一盏是汪建家,一盏是刁薇的花店,能看到窗户后黑长的人影。
季漻川觉得阴飕飕的。
准确的来说,从出了医院之后,他就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季漻川目送徐暄暄上楼,假装转身离开,实际上躲在角落的阴影里。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他看见一个男人,戴着帽子,背着手,往徐暄暄所在的楼层走。
“砰砰砰!”
男人敲着门,手心握着刀,准备在屋里的病人猝不及防时,给对方致命一击。
季漻川就在这个时候赶过来:“是谁!”
男人猛地扭头,视野中一片昏暗,季漻川认不出他是谁。
对方在短暂的权衡过后,迅速逃走,却不是下楼梯,而是毫不犹豫地往楼梯上跑。
季漻川穷追不舍,但被男人甩在身后,最后,他们站在最高那层楼道。
男人似乎冷笑一声,当着季漻川的面,直接从窗户跳下去!
季漻川心道果然,又来这套,非常迅速地反应过来,扑上去,抓住对方的衣角。
但一时间忘了他手里还有刀,男人半边身子落在窗户外头,心态却很稳,挥着刀,同时猛地把季漻川甩开——
季漻川怕死。
他不敢和对方拼命,被那股蛮劲甩得滚下了楼梯,等他撑着口气靠近窗户,只来得及看见黑夜下,伏地的尸体又迅速地爬起来,消失在夜色里。
季漻川在原地缓了缓。
脚好像扭到了,他低头,喘着气,又慢慢地挪下楼梯。
期间徐暄暄曾经听到外头奇怪的响动,开了条门缝张望,季漻川躲在转角的阴影里,没有惊动她。
他就这么一点点下了楼,看着地上的血迹,还有点沮丧。
明明都抓住了,只差一点了,哪怕只是把对方的帽子拽下来呢?
他又不会死。虽然刀扎进肉,会有点痛。虽然死很可怕。但他应该克服这些困难的。
季漻川为错失良机懊恼,慢吞吞地沿着街角挪,又听见后头的草木丛里传来奇怪的动静。
他回头。
这一带的绿化很多,街道又很陈旧,一到晚上就黑黢黢的,灯虽然亮着,但照明效果不好。
季漻川走了两步,后头又簌簌作响。
一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就很紧张,再次转身后,那古怪的簌簌声又响起来。
这次季漻川咬牙就跑,没几步路就撞到面前人怀里。
沈朝之揽住他。
他甚至来不及看到对方的脸,只是闻到那股熟悉的槐花香,季漻川的心就松下去了。
他含糊地喊:“沈朝之。”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这么一句,但是沈朝之说:“嗯,太太,是我。”
沈朝之捧着太太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太太刚才死里逃生了?恭喜太太。”
夜风凉凉的,季漻川觉得他也在说风凉话,就很蔫:“你也过来了啊。”
沈朝之很识趣,立刻和太太报备:“太太,我是来找家里的小鸟的。”
恶煞含笑的眼凉飕飕地一扫,绿化里头的簌簌声就停了。
几秒钟后,一只肥嘟嘟的文鸟从里头冒出脑袋,跳跳停停。
沈朝之手得揽着太太,下颌一扬,小肥鸟就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却不敢跳到沈朝之手上,只能磨磨蹭蹭地在季漻川脚边徘徊。
沈朝之问:“太太刚才,就是被它吓到吗?”
季漻川看着小肥鸟圆溜溜的黑豆眼,一时语噎。
那几秒里,他脸都被吓白了。刚才生死一线的时候都没被吓白。
季漻川小声说:“我以为是鬼。”
沈朝之长长地“哦”了一声:“太太怕鬼?”
季漻川说:“对呀。”
沈朝之把小肥鸟踢开。
沈朝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季漻川,恶煞特有的纯黑眼瞳在阴影里越发显得晦暗阴祟,吐出的话却像一声近乎公正的叹息。
“我倒是觉得,比起恐惧……”
他爱怜地摩挲太太柔软的唇,“太太闻上去,更像是,厌恶。”
恶煞沉醉地、深深地,埋在他脖颈吸了一口,“这份厌恶诞生于你的魂灵深处,年岁漫长,浓如附骨之疽,叫太太难以抽离。”
太太又不说话了。
沈朝之很无奈,路灯下,捧着太太的脸亲了好几下,又说:“那现在,太太是想被我杀死带回去,还是让我背太太回去?”
季漻川瞅着沈朝之:“这真的是一个选择题吗?”
沈朝之闷闷笑出声,“不过说笑几句,太太真不禁逗。”
他又摊开手,“太太,上来。”
沈朝之就这么背着季漻川,一步步的,在月亮下走,穿过空荡黑沉的长街,和摇动的树影。
季漻川一开始还努力撑着身子,后来被颠了两下,只能搂着沈朝之。
没走几步,又觉得脚疼,闷闷嘟囔几句。
沈朝之就顺从地把人放下来,索性又半跪下,低头查看太太可怜的脚踝。
“又没伤到骨头,”沈朝之老神在在,说,“是太太娇气。”
季漻川说:“没有娇气。”
沈朝之笑吟吟的:“太太不娇气,刚才却偷偷伏在我背上,扯我的衣裳,擦了两下眼泪。”
季漻川悚然:“沈朝之,你背后也长眼睛了吗?”
沈朝之却叹气:“我这衣裳随我入画快百年,如今却被太太两滴眼泪晕到,日后若再成画,也就是一个模糊的墨点了。”
季漻川觉得这应该是关于恶意毁坏文物的指控。
沈朝之又话锋一转:“不过,若是太太在我身边,那有没有衣裳,其实也不要紧。”
季漻川直接呆住了:“沈朝之,你在说什么?”
沈朝之凑近,暧昧地含着他耳垂,先是闷笑,后又悄声说:“太太,我也曾是一位名家,请太太应允,入我笔下画。”
恶煞爱怜地,又抓住季漻川的手,十指相扣,放在自己胸口,要太太听那亘古鼓点似的心跳。
“太太莫羞莫怕。”
他说:“我发誓你会是我最珍视的宝物,我为你描下的每一笔都会比你所见的一切存在都要漫长。”
“但是……”
细碎的吻里,他瞳光暗澹,兀自喃喃:“但是,此中美景,只有我可以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