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问:“沈朝之,为什么你一直叫我太太?”
沈朝之手搭在他肩上,会给太太揉一揉,让太太在怀里靠得舒服。
他说:“太太不喜欢这个称呼?可是妻子、伴侣……诸如此类,我认为唯有太太,最适口又得体。”
季漻川说:“看来你死得很早,在你那个时代,大家都习惯这么称呼。”
沈朝之说:“那这样看来,太太要排除的范围就很广了——起码得追溯到千年以前……王朝覆灭前。真是有劳太太伤些脑筋。”
季漻川抿嘴,转而问:“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沈朝之说:“太太没有听过民间故事吗?在很多邪祟传闻里,死亡代表着禁忌。当面询问死因,是一种激怒恶灵、自寻死路的方式。”
季漻川惊讶:“你还知道笔仙啊。”
沈朝之说:“我所知道的东西,远比太太能想到的还要多得多。”
这话倒不是炫耀,像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沈朝之是喜欢抱着太太的,晚春夜星子璀璨,青色檐瓦下,他可以耐心地讲述太太目之所及每一株星宿的故事。
但是太太总是不感兴趣。
太太的脑袋虽然也对着星星,但太太闪烁的目光、微拧的眉毛、敲动的手指,都在诉说太太的不专心。
对此,沈朝之倒是能端出一家之主的大度,不计较太太的小走神。
但是沈朝之也会有沈朝之的心思。
季漻川正琢磨着怎么套话呢。
沈朝之好像从不设防,但关键的、有意义的、季漻川想知道的,硬是一点不透露。
底线踩得很稳。
季漻川开始犯困了,思绪乱飞,忽然眼前一黑,是沈朝之蒙住了他的眼睛。
沈朝之说:“累了就休息一会。”
怀里的太太迟钝地眨了几下眼,他手心一阵痒。
确实很晚了,季漻川简直要抵抗不住困意,脑袋一歪就想扎进梦里。
……但是心里头又猛地奏响警钟!
沈朝之扣着他一只手,引到嘴边,好像轻轻吻了一下。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做得最亲密的一件事。
那个吻像羽毛一样。
但是季漻川猛地警觉,掰开沈朝之蒙在眼睛上的手,一偏头。
季漻川:“……!”
沈朝之给他手腕咬出了一道口子!
两人面面相觑,他嘴边还沾着血,浓稠的红,供桌上玉一样画一样的面容由是染上惊心动魄的颜色。
沈朝之一点反应都没有,很淡定,倒把季漻川搞得有点怀疑自己,甚至想给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噩梦。
季漻川哆哆嗦嗦地问:“沈朝之,你、你嘴上那个,是什么啊?”
沈朝之仍是扣着他那只手。
手腕的伤口血流个不停,但是一点不疼,季漻川看自己的血像一股蜿蜒的红溪,流经沈朝之指根幽绿的翡翠。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好像是生命在无声流逝,而他毫无所察,被迫事不关己。
沈朝之玉白的指,慢吞吞抹掉嘴角的血。
他轻轻笑:“像不像胭脂?”
他又去吻季漻川的手腕,舌尖轻快地舔了一下,血即刻就不流了。
季漻川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口子飞速愈合,留下一个轻浅的咬痕。
季漻川大受震撼:“你、你……”
偏偏沈朝之像没看到似的,还很有兴致地把血一寸寸抹到季漻川嘴上,端详一番,觉得很欢喜:“太太这样,真是好看。”
血腥味近在咫尺,还是自己的血。
季漻川胃部抽搐,差点破防。
沈朝之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给太太带去了多大的震撼。
季漻川很怕鬼,他早就知道沈朝之是鬼,但是沈朝之过得实在很淡,只会翻书养花弹琵琶,他就只当自己在跟一个没有体温的摆件同居,以及这个摆件偶尔会无害地咬人。
但是现在季漻川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上上下下检查身上的牙印。
季漻川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零先生,古人说得真对啊,鬼祟就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他大意了,他轻敌了,他被软玉温……呸,他被温水煮青蛙了。
半夜,季漻川睡不着,坐起身来。
屋里黑乎乎的,他瞪着黑暗里那个拱起来的弧度。
季漻川冷静地回忆,托前几个游戏的福,他知道鬼也是分很多种的。
大家都在不同的赛道玄乎,但是一定会遵循最基础的设定。
沈朝之没有飘在半空,沈朝之不会穿墙,沈朝之甚至是用牙咬他而不是古书里莫名其妙的“吸精气”,就说明沈朝之依然受到物理世界的把控。
也就是说……
季漻川心一横。
也就是说,他也可以先杀了,或者,起码控制住沈朝之。
季漻川下定决心,猛地扑过去,用身体的爆发力压制住沈朝之不能动,然后趁其不备,用早准备好的绳索把对方捆起来!
季漻川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难以设防,沈朝之甚至没来得及出声。
“啪嗒——”
一直坐在床尾的沈朝之,忽然开了灯。
季漻川手里还抓着绳扣,心脏怦怦跳,结果一低头,发现自己慌乱间捆的是个枕头。
……还勒得紧紧的。
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沈朝之先说话:“我怕吵到太太睡觉,所以换了一头看书。”
季漻川干巴巴地说:“好哦。”
怎么不开个灯。
那个差点被勒死的枕头,被季漻川默不作声踹下床。
最后,沈朝之又在季漻川身边躺下,“太太,晚安。”
季漻川摸到枕头下的刀,“晚安。”
屋里又恢复黑暗,两道呼吸声逐渐绵长。
几个小时后,季漻川又睁开眼,杀气腾腾。
但是一碰到沈朝之,就怂了。
沈朝之真的很像个人,季漻川哆哆嗦嗦比划了几下,还是下不了手。
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沈朝之睡着的模样很静,昏暗视线里尤其像那种嵌在座钟里头的描画,眼睑是软的,嘴唇是软的,偎着季漻川,身子很凉,但靠近好像能听到砰砰的心跳。
季漻川听了一会,觉得还是算了,改天再去找根绳子。
但第二天醒来,对着镜子。
季漻川面无表情,发现锁骨两侧各自多了一个牙印。
季漻川:“……”妈的。
……
沈朝之发现茶水里有不明沉淀物。
他倒茶的动作一顿,掀开壶盖,发现是未烧尽的符灰。
沈朝之默默回头看了眼季漻川,发现季漻川端坐在书柜前,还在苦读史记。
沈朝之把茶都倒了,重新沏一壶,还给季漻川也端来一杯。
季漻川面色沉静,面不改色,瞅着沈朝之黑黢黢的眼瞳,咬牙喝一口。
是清冽的滋味。
沈朝之说:“太太这是什么表情?难道里头有毒吗?”
季漻川说:“没有的。”
沈朝之老神在在:“那太太再喝一杯。”
他当着季漻川的面,扭了扭壶身上一粒玉珠。
再倒出的茶水,肉眼可见地变得浑浊。
季漻川嘴角抽搐,沈朝之家里竟然有这种东西。
他再度咬牙,一口喝光,惊觉杯子底下就是些没有滤掉的茶渣。
沈朝之看他的神情,觉得好有趣:“太太生气的时候,嘴上虽然不说,但眼尾眉梢,全是情致。”
季漻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他的话,还有眼神。
他憋了半晌,只能回:“沈朝之,你说话真的很装。”
徐暄暄来给季漻川送药,进门的时候沈朝之正在院子里头弹琵琶。
她对琵琶一点兴趣都没有,左顾右盼找季漻川,一抬头,就见季漻川站在楼梯口,低头盯着弹琵琶的沈朝之。
几秒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从旁边端起一盆铃兰,要往下砸——
徐暄暄大惊失色:“景止!”
这么一喊,季漻川就看过来。
沈朝之却没看她,只是撩起眼皮,往上扫一眼,就继续弹琵琶了。
徐暄暄大声跟季漻川寒暄,提防季漻川做出冲动的事情,慢慢靠近他。
季漻川很懵逼:“暄暄,为什么你看我,像在看一个穷途末路的劫匪。”
徐暄暄三两步跑上去,瞪着眼:“你好意思说!你刚才想干嘛?”
季漻川不吭声。
徐暄暄缓和语气:“景止,我知道沈朝之是个神经病。”
“但是,现在是法治社会,”她苦口婆心,“做任何决定,都要考虑下承担法律的后果啊,如果他欺负你,你就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
季漻川幽幽说:“暄暄,法律不管鬼神。”
徐暄暄懵逼:“啊?”
“没事。”季漻川放下花盆,“谢谢你给我送药。”
俩人又聊了几句,徐暄暄看出季漻川有心事,连声追问。
季漻川只能说和吴小米约定了去看展,但是一时间出不了门。
徐暄暄说:“我就知道!你之前说什么自愿留下都是骗我的!你就是被沈朝之欺负了!”
季漻川一是觉得情况复杂难以言喻,二是觉得还是不想让徐暄暄跟沈朝之直接对上,就很嘴硬。
徐暄暄说:“还狡辩!那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你连门都不敢出!”
季漻川憋了半晌,破罐子破摔:“算、算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