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诡异地沉默着。
片刻后,他说:“林淮,你在开玩笑吗?”
林淮笑得很甜:“哥哥觉得呢?”
季漻川和他对视。
季漻川咽咽口水:“林淮,我有苦衷的。”
“李赛仙他们一直在骗我。”
“我以为,林府里的邪祟都想要我的命,想借我夺舍还魂。”
“哥哥不妨猜一猜,我会不会信。”
季漻川隐忍着说:“林淮,我手麻了,你先放开我。”
林淮没说话,但季漻川发现自己马上就能动了。
他思索了片刻,对蹲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年说:“你过来点。”
林淮冷笑:“哥哥那么快就想到新的借口啦?”
季漻川把他揽过来,他没什么抗拒挣扎,但仍冷着小脸。
季漻川低头,亲了亲林淮的嘴角。
林淮小脑袋后仰,阴阳怪气:“林景,你当你是谁?”
“你觉得,我就这么好糊弄?”
“不要,不准你亲我!”
“哥哥,你在想什么?”林淮不可思议,“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吗?你当我是你的狗?你招招手,我就摇着尾巴屁颠颠跑过去?你做梦……”
季漻川按住弟弟的脑袋,无奈又温柔地吻下去。
一个坐着低头,一个跪着仰头。
就这么亲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后来季漻川觉得脖子酸了,想停了,往后退。
林淮迷迷瞪瞪地追上来,按着他的脑袋不松手。
于是变成一个陷进椅子里,被迫仰着头,一个跪在椅子边边埋头用功。
季漻川下巴要散了、舌头麻了、脸也酸了。
林淮才意犹未尽地停下,坐在季漻川腿上,红着脸靠在他胸口。
“哥哥好会。”
林淮声如蚊蝇,眼睛也湿漉漉的,浑身发软,脑子里像炸了烟花,意识不清。
“哥哥,”他委屈地说,“我难受。”
季漻川以为他又要发癫,颇为警惕。
没想到林淮的小脸红扑扑的:“对不起哥哥,我顶到你了。”
季漻川:“……?”
季漻川:“???”
季漻川:“……!!!”
为什么,鬼,也会,啊?
都,特么,已经是鬼了,还,啊?
林淮很懵:“哥哥,我生病了吗?”
季漻川神情复杂:“可能是吧。”鬼还生病啊。
林淮从他神色中品出对他质疑的滋味了,好像被戳到了伤心事,眼泪咻一下就掉了。
季漻川最看不得他哭,尤其他不呜呜,就这么瞅着人掉眼泪的时候,叫季漻川总觉得是自己残忍地杀害了林淮,他是欺负林淮的罪魁祸首。
“……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林淮抓着他的领口,动作凶凶的,声音小小的,压着哭腔。
“我知道你怕鬼,”他说,很难过,“可是,也不是我故意要当一个鬼的呀。”
季漻川想起来另一件事:“之前我问你是不是鬼,你还骗我。”
“我没有食言!”
林淮抹掉眼泪,大声说:“我说我要是骗哥哥,我不得好死。”
“我真的死得很惨的哥哥。”
季漻川:“………………”
救命。
季漻川曾经很想快速终结这个游戏,搞清林府发生的事情。
但现在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宁愿什么都还没开始。
宁愿林淮没有不装了、摊牌了。
原来林淮的白和病气不是因为他长久地待在屋里,而是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他眼下的青黑也不是因为阴间作息,而是他怨恨凝结的证明。
只是他生得漂亮精致,当了恶鬼也是只俊俏的恶鬼,又惯会撒娇耍赖。
那点青黑在别的鬼脸上是两个黑窟窿,在林淮那就成了一抹印刻旁人记忆的颜色。
他手脚发凉,爱缠着季漻川睡。
他吐出的气总带着冷意,他的唇冰又软。
季漻川深深地反思自己,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错漏了那么多蛛丝马迹。
但好在林淮就算不装了、摊牌了,也是个有底线、有道德的好鬼。
他没有用死相缠着林淮,日常作息也维持着和活人相似的步调。
不然季漻川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得有一半被吓晕,一半被吓吐。
林府彻底成了一座死人和鬼魂的墓穴。
只是那些鬼不再出现在季漻川面前。
季漻川猛地回过味来,清明夜所有人对林淮的躲避又浮现眼前。
原来不是嫌弃,也不是孤立。
那个湖边抱着小鱼竿淋雨的背影,也不是可怜。
而是畏惧、躲避、不敢惊扰。
记得林容说,林淮才是林府的邪祟,是罪孽,是一切的源头……
季漻川心中复杂。
原来不是什么比喻。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邪祟。
而林家的产业分布得广又杂,青石镇上的是林家本家,周边乡镇还有许多旁支。
所以药材生意还在维续,账房的小伙计以及其他与林家接触的人,八成也是被鬼祟迷了心窍,再加上一个兢兢业业打工的季漻川。
死气沉沉的林家,才没有直接在青石镇暴雷。
可是这种虚假的平静又能维持多久?
季漻川先是发冷,后来又觉得悲伤,他们都死了,还指挥他打工。
难怪那么多活,感情所有工作真就只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林淮亲亲季漻川的手指,给他喂汤:“哥哥喝。”
小少爷已经包揽了季漻川的一日三餐,厨艺很不稳定,每天吃饭都像开盲盒。
季漻川起初联想到很多恐怖恶心的画面,但后来看那菜叶子是菜叶子,鸡是鸡,鱼是鱼,索性平静地接受现实了。
但他没有追问林淮一个鬼从哪搞来的食物。
因为林淮曾经靠在他肩头,一脸幸福地说:“哥哥要是跟我埋一起就好了。”
“我给哥哥吃我的贡品,我们还可以一起在坟头数星星。”
季漻川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林淮就一脸幽怨,好像他是个负心汉。
“你不想跟我埋一起。”
他红着眼睛,像被欺负得狠了,但是紧紧抱着季漻川的手,要把他掐死的力道。
季漻川喝完了汤,林淮特别高兴,用绸绢擦季漻川的嘴,脸还很红。
“哥哥喜欢吗?”
季漻川说还行,林淮不依不挠,追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平心而论,今天的鱼汤很鲜,鱼肉碎碎地融在汤里。
所以季漻川点头:“好喝。”
林淮咻一下,变成一只发红的鬼,眼睛湿湿的,好像经历着极大的冲击与幸福:“我也喜欢哥哥。”
季漻川:“……”他好像真的有病。
季漻川并没有放弃希望。
林淮还没有杀他,这一切肯定还有转机。
说实话,确认林淮已经死了的时候,季漻川觉得自己比林淮还要悲伤。
之前他已经发现,林淮维系着林家的富贵,他一出事,阴气必定反噬到整个林家,乃至牵连青石镇。
所以那时季漻川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好林淮。
没想到林淮早早嗝屁,林府像是跟他有仇,每一步都走在他意想不到的路上。
季漻川问林淮要一把钥匙,能开启无名氏墓穴的钥匙。
钥匙在林老爷那里,而林淮显然不想见到这个爹。
季漻川追问得紧了,林淮还生气:“他对我特别不好!”
“他欺负我!”
“你都不帮我出气,”林淮说,“你还要去找他。在你心里,是不是他们都比我重要?”
季漻川不知道他怎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不是。”
“那为什么你不看看我?”
“我在看你啊。”
“可是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你眼里却装了好多人。”
季漻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他和林淮永远是在鸡同鸭讲。
但小少爷气来得快,又很好哄,没一会就溜达过来蹭蹭抱抱,还说:“哥哥对不起。”
季漻川看着他那小模样,觉得心不受控制的塌下去一块。
他摸摸弟弟的脑袋:“我去把他烧了。”
林淮抱着他:“谁?”
“你爹。”
“还有那些欺负过你的,”季漻川说,“我全给他们烧了。”
林淮好感动,眼睛亮晶晶的,扑上来亲季漻川:“哥哥对我真好。”
季漻川很少见的,心虚了一下。
如今他在林府,也不是完全看不到鬼,偶尔隔着墙,还是会听见密密匝匝的轻微鬼语,和莫名其妙的落水声、磕嗒声。
林淮说:“哥哥低头。”
他温顺地垂眼,林淮在他眼上亲了又亲,舔了又舔,很痒。
再睁开,季漻川才发觉林府里头的死气竟然那么重,属于是正常人看一眼就得拔腿跑的程度。
鬼迷心窍终于完全撤下,林淮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在这座遍地死人的深宅里。
光是门边墙角的尸体,就数不过来,每一个都神色惊恐,僵冷枯瘦。
没有沾到土的尸体,就不会腐烂发臭。
而树丛下、花坛里,死掉的人身上不仅生了蛆,还长出了杂草。
林府花廊重重,季漻川很崩溃地发现,几乎每一条长廊上,都吊着死人。
脑袋耷拉,吐着长舌,死不瞑目,难怪他每次走过总觉得视线昏沉,偶尔还会觉得磕到头。
季漻川扶着墙吐。
他好讨厌鬼。
季漻川看到了小五的尸体,就倒吊在井边,那口井旁曾经出现过小玉。
他们是一对。就是不知道是活着时就已相爱,还是什么别的。
季漻川心一动,拉着林淮去了林七的屋子。
果然,林七死在床底下,趴伏着,脸上是已干涸的血迹,龟裂干皱,恐怖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