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澄小心翼翼地混在来来往往的丹士中,低着头,步伐轻缓而谨慎。
离玄鼎阁的门口越来越近,他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屋内的灯火透过窗棱微弱地泄出,窗外的影子摇曳不定,仿佛提醒着他这一步不容有失。
门前竟连一个守备都不见,唯有门外三三两两的傀卫来回踱步。
岳清澄悄然伫立在门前,傀卫们的目光如走马灯般匆匆扫过,却始终未在他身上有丝毫停留,仿佛她不过是这往来人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蜃浪城夜色深沉,冷风卷着街巷的尘土,送来隐约的兽吼。
她抬眼望向城内,目光瞬间停在城中央的一块巨物上——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形状凌乱极不规整,比周围的楼阁还要高出一些。
表面坑洼粗粝,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痕和深浅不一的凹陷,仿佛曾经历过炽热的燃烧与猛烈的冲击。
颜色也极为古怪,整体呈深沉的铁青色,但表面却隐隐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某些裂隙之处甚至透出淡淡的银白色光辉,像是内部仍残存着未完全熄灭的力量。
巨石四周竖立着高高的围栏,将一片广阔的空地围拢在内。围栏由黑铁铸成,每根栅栏都比寻常城门还要高,顶端嵌着锋锐的倒钩,以防外物攀爬。而在这片围栏之内,赫然摆放着数座巨大的铁笼,笼中皆是各式各样罕见异兽。
月光下,数匹健硕白马,伸展出鹰鹫般宽大羽翼,通体雪白,额头中央犀牛般的角,泛着淡金色的光泽。那姿态神骏奇异,带着不可言喻的威严,周身散发着神秘气息。
旁侧,三只白泽相互嬉闹着,最左侧的一只披着绒白长毛,狮鼻鹿角,另一只则全然相反,鹿身狮首,鬃毛披散,唯有中间那一只,浑然天成,兼具狮的威严与鹿的俊逸,身上的羽翼舒展开来,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柔和的微光,彰显其超凡脱俗、遗世独立的空灵气质。
角落里,还有一只隐蔽于夜色中的黑毛犀牛角狮身狼头的异兽,看起来像极了传说中的獬豸。
种种各色奇异的生物,有的长着翅膀在笼子里扑腾,有的则在角落里嘶吼,整个场景既壮观又带着一丝诡异。
“澄姐!”南星低声催促,“看什么呢?我们已经采到足够的龙涎香蒲和清风紫芝,快回去吧。”
她回神,正要收回视线,忽然微微一顿,抬手指向陨铁正下方:“你看。”
南星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笼子里,一头灵巧的生物蹲伏着。
它的角如鹿,修长分叉;耳如狐,小巧竖立;眼如豹,透着灵动。蓬松的白毛中嵌着块块金色凸起,仿若未剥的玉矿。它静静地蹲着,时而抬爪轻拨地面,时而慢悠悠踱步,尾巴轻扫铁栏,瞳光折射出一抹幽微的蓝色。
“那是什么?”南星喃喃。
“好像是白毛吼。”青菀的声音微不可闻,“两位姐姐,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岳清澄收回目光,跟上青菀,悄然退回玄鼎阁内。
出来的廊道里,守备已经悄然变换了妆容,穿着各色道袍的持剑方士们徘徊在炼丹房门口。
南星不解地低声问道:“这些方士大半夜的怎么会出现在炼丹房里?”
皇甫流云蹲在暗处,扯了扯衣摆,压低嗓音:“不仅如此,他们的巡逻换班也加快了。换句话说,我们今晚的行动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
“是的,半刻钟前还是四个人一组,现在变成六个人了,看来,咱们得赶紧走了。”谢忘川皱眉,目光沉静。
廊道后方,石砖铺成的狭窄角落,岳清澄几步上前,伸手一推,一块不起眼的砖石缓缓向内陷落,敞开幽深的暗道口。
暗道里潮气未散,幽深的暗道宛如吞噬光亮的巨兽,几人的脚步声在窄道里回响。
地上散落着他们先前采摘的龙涎香蒲与清风紫芝,药草的幽香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弥漫。
南星从怀中掏出叠的整整齐齐的布巾抖开,同岳清澄和青菀则蹲下身子,细心捡拾散落的草药,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一片。
随后各自拿起地上的武器,迅速往回走,气氛中弥漫着逼仄压抑的紧张。
几人加快脚步,匆匆向前。然而,当他们抵达大河边时,却猛然停住了脚步——桥不见了。
“桥怎么没了?”谢忘川眉头微蹙,四下环顾。
皇甫流云神色焦急,言语中有些慌乱:“这边的机关金锦儿并没有说在哪里?”
南星低声道:“那怎么办?”
岳清澄眉头紧锁,扫视着周围,显然也有些迷惑。
青菀眉头微皱,开口提议:“我们分开找么?”
陆青峯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可是没有任何头绪,怎么找?”
就在这时,阴暗的甬道深处,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姐姐们,我可以出来吗?”
一瞬间,所有人都警惕地抬眼望去,不知声音的来源。
桥头,坟茔旁一块巨大的土块,突然“长”出了腿,站了起来!
那东西颤巍巍地晃了晃,身上还沾着几根药草,伸出两只短短的手臂,转过身来。
众人本已高度紧绷,此刻竟被这古怪的一幕惊得微微后退,手中的武器纷纷抬起。
“你们别怕,是我。”那东西用极为熟悉的声音说道,“我是小满。”
“小满?!”南星睁大了眼睛,那土块上真的是曲小满的脸。
“你还活着?”岳清澄看着眼前这大土豆子似的人,几乎是不敢置信地问道。
小满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伸手拉拽起一旁的绳索——“咔嚓”一声,河道上的桥猛然升起!
玄鼎阁暗道口传来急促的叫喊声,无数火光迅速向这边汇聚,刹那间,大批丹士、方士手持刀剑弓弩,快步追来!
“快走!”南星还没来得及问更多,小满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将她往桥上拉去。
众人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如坠五里雾中,一脸茫然的跟着她们向桥上跑去。
“快!快!抓住他们!”那些丹士紧追不舍,脚步声急促杂乱,紧随其后。
就在众人快要踏上桥的尽头时,身后传来凌厉的冲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空中直扑而来,令人心头一紧。
小满反应极快,凌厉地跃至队尾,庞大的身躯护在众人之前,箭矢齐刷刷地钉入她的肩背,她闷哼一声,踉跄着往前扑倒,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青菀和岳清澄几乎同时伸手,将她拉回暗道,皇甫流云挥动手中镔铁棍,精准无误地敲击了墙上的机关。
轰——
桥再次沉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浪花,湍急的水流瞬间吞没了桥上的追兵,随之而来的只有一阵惊呼和怒骂的声音,混杂在翻腾的水声中。
余下的追兵只能在对岸,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愤怒。
“小满!”青菀急急查看她的伤势,却无从下手,满眼皆是悲痛。
小满却推开她,轻轻地笑了笑,神色间竟透着一丝淡然。
“终于可以解脱了……”她低低地叹息。
南星心头一颤,握住她冰冷的手,声音微颤:“曲小满,你怎么会在这里?”
岳清澄也蹲下来,轻抚着她的手,神色凝重:“发生了什么?”
小满的眼神渐渐涣散,嘴唇微微颤动:“来不及……说了……”
她转头看向南星,努力聚起些许神智,勉力道:“姐姐……若是能活着回去……魔窟的赏钱里……肯定会有我的那一份……只求你……去京城北徽喜班……找春生带句话……”
南星眼圈微红,连连点头:“你说,我一定带到。”
小满的唇角微微翕动,似是在笑:“告诉他……小满不能……和他走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呼吸断绝。
南星怔怔地看着她,喉头发紧,久久未言。
黑暗的暗道中,水声低鸣,众人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
“如果哪天我们能把他一起带走,就不会是这样了。”南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青菀沉默片刻,轻轻安慰道:“那天我们都以为她被蛊毒夺舍,活不下来了,今日的结果,谁也没想到。”她缓缓低下头,神情中透着别样的苦涩。
岳清澄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握住南星的手,仿佛用这个简单的动作表达着对她的慰藉。
皇甫流云抬起头,看向远处昏暗的天际,深深吸了一口气:“天快亮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的语气冷静,仿佛是要带领大家走出这片昏沉的情感旋涡,回到现实的轨迹。
陆青峯与谢忘川抬起小满,众人沉默地走向暗道的出口。
黎明破晓,淡薄的曙光洒在湿润的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清晨的气息,几声鸟鸣穿破寂静,远处的山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西山之上,众人为她举行一个安静的葬礼,这里与津沽隔海相望,没有喧嚣,只有清风和流水,仿佛她永远沉睡在这片宁静的世界里,离故乡虽远,而那源于故乡的水流,或许也会顺着江河脉络,与这里的潺潺溪流遥相呼应。
家山远,水流长,众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山,心中带着未曾言明的痛楚。
曙光破开阴霾,空气中的湿气逐渐变得清新,阳光穿透薄雾,洒在脚下的土地上。
一路走来,沉默无言,直到药庐的门前,他们才稍微放松,迈步走入。
院子里一片寂静,众人早已休息,只有叶灵筠满眼疲惫地静静坐在石凳上。
当院门轻响传来,他缓缓抬头,看到众人走了进来,眼中透出几分关切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