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房顶部的天窗透进一缕阳光,李正眼皮被晃得发痒。羊油灯芯炸了个火星子,哔啵声里混着草药渣子在铜壶里翻滚的咕嘟声。
“喝。”陶碗边沿的豁口硌在唇上,马奶酒蒸腾的热气里裹着股铁锈味。苏日娜袖口沾着新鲜的羊粪粒,指甲缝里嵌着风干的艾草碎屑。
李正喉结滚动得太急,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领口。三日前被狼爪撕开的旧伤突然抽痛,比这更疼的是对方腕间光滑的皮肤——本该横着道月牙疤的位置此刻光洁如新。
门外传来靴底碾碎干牛粪的脆响,黑鹰撩开毡帘时带进一阵冷风。他右眉骨上那道被雪狼啃出来的豁口像是被人用橡皮抹平了,手里端着的烤羊腿滋滋冒油,油星子正滴在三天前才缝好的狼皮护腕上。
“昨儿放倒头狼那招真绝了!”黑鹰拇指蹭过鼻尖,袖口裂开线头的位置和他上个月被荆棘刮破的一模一样。灶台边苏日娜突然打翻盐罐,粗盐粒蹦到炭火里噼啪作响。
李正盯着自己虎口的茧子,那里本该有块烫伤的疤痕。三天前在祭坛边攥着烧红的青铜锁链时,皮肉烧焦的味道还萦绕在鼻腔里。现在连茧子的纹路都像是被人重新描画过。
“晌午要去狼神山采药么?”苏日娜往奶豆腐上撒着炒米,银勺磕在木碗沿的节奏比平时快了半拍。她发辫上系的红绸褪成了暗褐色,和半个月前被魔狼扯断的那条颜色分毫不差。
黑鹰突然呛了口马奶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崭新的皮甲上。李正看见他后颈暴起的青筋跳得跟鼓点似的,三天前被铁链勒出的淤青消失得无影无踪。
毡帘外传来幼狼呜咽,和那夜在石缝里听见的调子重叠。李正摸向腰间的手突然僵住——本该别着断刃的位置挂着把镶银匕首,刀柄上缠的褪色布条是苏日娜去年送的定情信物。
毡房顶漏下的光柱里浮着细尘,李正盯着黑鹰眉骨发愣。去年冬猎时那道狰狞豁口——被野猪獠牙挑出的三寸伤疤,现在光溜得像没存在过。
“你眉毛咋回事?”李正捏着烤羊腿的手背暴起青筋,油星子溅在褪色的狼皮褥子上。
黑鹰的喉结滑动两下,羊骨匕首刮着陶碗边沿发出刺啦声。“正哥先垫垫肚子。”他扯下半扇肋排递过来,袖口磨破的线头晃得人眼晕。去年被荆棘刮破的口子,针脚还是苏日娜用狼筋缝的。
李正咬开烤焦的羊油,膻味混着铁锈气直冲脑门。三十步外传来牧羊犬的呜咽,和那夜在石缝里听见的调子分毫不差。黑鹰的皮靴碾过干牛粪,毡帘掀起的风里带着草籽味。
“去溪边饮马。”黑鹰系腰带的动作比平时慢半拍,铜扣上的狼头纹饰缺了颗獠牙——上月摔进冰窟窿时磕掉的。
草场上的牧民正在剪羊毛,咔嚓声像钝刀割皮。李正数到第七只绵羊时,发现所有人都用右脚先迈步。羊绒在风里打着旋儿,粘在那些人麻木的脸上。
“狼神庇佑。”老阿妈佝偻着背擦亮打火石,火绒点了三次都没着。她腕骨凸起的角度,和祭坛上点燃长明灯时一模一样。
苏日娜的银镯擦过李正手背,凉得他后颈发麻。去年被狼爪撕开的口子开始抽痛,比这更疼的是她袖口散出的艾草香——混着三天前裹尸布上的腐味。
祭坛的石阶缺了东北角,裂缝里钻出暗红的苔藓。李正靴底碾碎半块风化的兽牙,抬头撞见铜镜里的倒影——苏日娜的影子正在拉长变形,肩胛骨凸起成诡异的弧度。
“那天在野狼沟……”李正突然攥住她手腕,羊皮护腕下的皮肤光滑得瘆人。去年滚下山崖时留下的月牙疤,连同她教自己包扎时打的死结,都消失了。
铜镜突然泛起涟漪,黑雾凝成的狼爪刺破镜面。李正的后槽牙咬碎了嘴里的羊肉渣,腥咸的血味混着硫磺气炸开:“你他妈到底——”
“正哥小心!”黑鹰的破锣嗓子从五十步外的草垛后炸响。半块燧石擦着李正耳廓飞过,在铜镜表面撞出蛛网状裂痕。